给人卸成八块而已。”
景言一向有半夜挑灯干活的习惯,亦早已对白灵飞明言不必在夜里侍候,但这少年还是每晚守于帐外,一切只能证明一点——
“你命里什么不缺,就是欠/干。”景言放下毛笔,忍笑看他,“干活的干。”
“……你娘一定没教你管好节操对不对﹖”
瞥见皇太子凝定了脸色,他就知道,这话就算说了一百遍也是不懂。
“这么晚了,你想说什么﹖”景言淡然开口,漫不经心的敲着桌:“还是说,父皇要你连我入睡的时辰也要汇报﹖”
就只一句,白灵飞便知景言是来跟自己较真的。
于是他走到案前,耐心对景言低道:“安庆王在朝里举足轻重,港口的商社与春日楼同一阵线,你应该知道自己的处境,犯不着跟他们对着干。”
他眸里折着淡光,分明写了异于寻常的执拗:“满朝都等着看你,哪怕走错一步,你都将后果难料。”
“作为父皇的心腹,你说得太多;作为我的人,你太过啰嗦。”少年在眼前只有一臂之遥,景言眉心微动,彼此对视良久,他忽尔勾唇,一手朝白灵飞伸去——
“不过,我不讨厌啰嗦的手下。”
只有真正在乎,白灵飞才会将同一番话认真重复两次。
——若非将自己放在心内,他怎会连番警告不愿自己陷险,又连日不改守在帐外﹖
景言眼底深处,渐渐多了一种沉色。
他轻轻托起少年脸容,艳花苑那夜的惊人清绝尚在,看着自己的眸瞳明净不染丝尘。
他只觉一阵恍神,心头连涌微热,忽然用力将少年拉到唇边,却醒觉自己动的念头,当即收回了手,敛着神色淡道:
“我娘的确没好好教我,她很早便已过世了。”
景言依旧镇定从容,只是少年瞥见了他扣着桌缘、用力得发了白的修长手指。
那是没有破绽的他说及过去,唯一会显露的不平静。
白灵飞这才知道,他刚才脸色的不寻常,竟是被自己触及伤疤而有的钝痛。
他不忍离景言太远,终究没避开脸贴脸的碰触,宁静的瞧着男子垂眸续说:
“小时候,我从来不知自己身上的血从何而来。”
“我没看过亲父一面,娘亦没将她的祖籍故乡告诉过我。自出生开始,我只知道一件事——家里很穷,只得我和娘相依为命。我们住在穷僻的小渔村,她每天在家里织布维生,日子很苦,却也勉强能活着忍受。”
从未在旁人面前回忆童年,剥开硬壳的痛楚直钻心底,他用力扶住案桌,想要竭力平静,始终只能扯出惨淡的笑。
“直到有一天,官府带人来到我们村里,说南方早灾、朝廷要对各户加重粮税。村里拿不出钱粮的,便遭那队官兵狠打狠踢,连小孩也没放过。”
白灵飞听着那般残酷情景,却一直不敢作声,只是皱紧了眉,默然搭住他几近抓碎木桌的手。
那手很冷,少年没法想象,真气至灼至阳的景言竟然会失了温度。
“我们全身没余半个铜板,官兵讨不了钱,便把我拖到地上棍打。”他唇角微勾,却连平常自在的表情也没法做到,“我想去救娘,却眼睁睁看着她双手给人打废。他们见她姿色不凡,不愿罢休,竟然就在我的面前,污辱了她。”
“对不起,我……”少年心中刺痛,轻轻低唤一句:“你别说了。”
景言将额抵在他脸上,本来伟岸堪如战神的俊容,此时悲恸已深不见底。
男子动了双唇,白灵飞陡然低下眸,平缓而悲悯的凝注着他:
“别说了,我明白你。”
他说得那样淡,有若拂面而来的清风,却使景言最后一分平静都几近崩溃。
进京后不久,他便在军里遇上一名有份袭村的士兵。
士兵自然忘掉昔年仲夏、那条穷僻的小渔村曾发生过什么悲剧,更没认出当日瑟缩一角、头破血流的小孩,便是眼前一身锦袍的皇族少年。
而他,却在两人目光对上的剎那,被骤然涌上的仇恨冲击得发抖。
最终,那士兵死在他夜袭的剑下。他冷静地用手抹去刃锋污血,没有欣喜、没有释然——
原来人心最可怕的,是连恨都失去的虚无。
那是他唯一一次因私怨破了师门守戒,因他明了,杀一人、终究不能救众生。
他从此绝了情,断了欲,献身于小时候曾淹没于虐打的誓言中——
他要凭手里力量,守住这个天下。
自下衡山之后,他一步步踏在权谋与鲜血上,终成今日倾指颠覆平京的皇太子。
睽违八年,在那般清澈明净的眸光面前,他方知那时被自己亲手扼杀的“景言”,原来,并未枯朽。
那些正常人视之当然的爱恨喜悲,于他而言,竟是恍似隔世。
“那之后没多久,娘熬不住重伤顽疾,把我托于衡山后就去了。”
终于,他忍住胸臆那些汹涌暗流,坐进椅内,拉开了与少年的距离。
“不是所有公义都能永无止境等下去——救赎来得太迟,与见死不救没分别。”
景言眼里闪着冷光,把手抽回,漠然看去桌前的白灵飞。
少年也在看着空了的掌心,良久才回神,微微点头:“同一个问题,属下以后不会再问。”
白灵飞转身出帐,营帐灯火仍然不灭。
帐内帐外,两个人各自沉凝默思。
少年从怀里翻出一封密信,再看几眼,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