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原是该你得的。”安逸将钱袋塞进丁鹭怀里,左右打量了四周,凑近他嬉笑道,“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前阵子公主闹经痛,太医的药都吃不好,我照你书里写的偏方给公主弄了一碗汤,她喝了后肚子不闹了,便打发了我这点钱。”
“你这小子,倒会借花献佛。”他心安理得收了碎银,在点了一桌好菜。
他道:“既然不上学了,有想过做些什么吗?”
“当然是做一个浪迹天涯的游子,像徐霞客那样走遍大江南北,阅尽万种风情才好,等我赚足了盘缠就动身。目前…倒是不知道干什么。”
“我瞧你的画画得不错,攒钱不难。只是父母在,不远游。你在外打算游几年?”
“我没母亲,两个爹爹身子骨硬朗,经营一家药堂,不愁生计。义父在朝廷当官,拿着俸禄,更用不上我操心。风华正茂,切莫浪费好时光呐!”
他饮下一杯闷酒:“羡慕你呀,我父亲早逝,家中有个卧病的老娘,总想出去闯荡一番,奈何脱不开身。算了,说些开心的,你若不知做什么,随我如何?”
“好哇!随你做些什么?”
“简单,我写书,你给我附图。”
“成!”
两人把酒言欢,无话不谈,三更时分尽兴而归。
遇人不淑!
忆罢,丁鹭可憎地往树干踹了一脚,疼得直打哆嗦,当初就应该跑得远远,甩那瘟神十几条街。
小巷忽而传来一阵墨香,是他最熟悉的味道。他拐进深巷,寻到一家印坊。他冲了进去,将一袋银两砸在案上,凶横道:“来人,给我印两份碑文,每份五百张!连夜赶,明儿就要。”
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
——
牢房里,牢吏给安逸提来了晚膳。只经一日,他似老了十年,举杯向窗外的弯月,饮下不知兑了多少水的酒,显尽沧桑:“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呐。”
从怀里取出那张女人的绣帕覆在脸上,闻着女儿香,欲静静地睡去。
而双眼一合,脑海尽是一片胭红。红云慢慢浮开,他看见自己躺在一张新床上,被褥是什么花纹他看不清楚,兴许是想不起来了,只刻骨铭心的记得那日,是他易姓的日子。
他扯过被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意识刚恢复了两分,又乏得睡去。大祸已闯,畏不畏惧又能挽救什么,索性睡到心满意足,然后坐等鱼肉。
身后的人捂了捂他的额头,他竟乖觉地往后蹭了蹭,换了个舒适的睡姿。
身后人将下巴靠在他肩膀上,轻声细语:“不能再沾花惹草了。”
他迷迷糊糊地点点头。
“但凡出门,须告诉我一声。”
他点头。
那人将他翻了个身,扶正他的脑袋,认认真真道:“安逸,木已成舟,我们须重新看待彼此的关系。我想听你叫我一声…阿逸?醒醒,应我一声再睡成不成?”
他烦扰地转过身去又被扮回来,躲他不过,才勉强地撑开眼皮子,审视了一下身上的人,再次慵懒地闭上眼睛,爱答不理地吐出两个字:“君父。”
郁泱又喜又恼,手指强行拨开他的眼皮,命令道:“把这两个字倒过来念。”
他一巴掌软软的盖在郁泱脸上,心不甘情不愿地道:“父君父君父君父君父君夫君…”
“我去灭灯。”郁泱替他把被子合上,跳下床去熄灭几盏灯烛,又麻利地滚回床上。然而沉默不到一刻,话唠似的又叨叨起来,“以往是我不对,我们重归于好,踏踏实实的过完下半生成不成?”
不作回应。
“你可知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年少不知,好些事长大了才看得透彻,你又越荡越远了,第一次游历去了半年,第二次,就是整整一年,都不敢想第三次,你别走了好不好?”
不作回应。
“我先说服母后,再一个一个说服大臣,终有一日他们会成全我们的。让我想想…再修掉几条律法,造几场天意,让那些反对我们的刁民无话可说,你觉如何?”
他莫名火起,直起腰杆甩了郁泱一巴掌,还未苏醒的肢体力度并不大,但毫不含糊,浑浑噩噩中话却锋利。“我快要死了知不知道!陛下以为我们这算什么?说得好听些是珠联璧合,说得难听些是龌龊偷奸。何况无情最是帝王家,我算什么身份?一个男宠!与我说这些陛下不觉得可笑吗?火已经烧到了眉头,让我闷死在梦里成不成!喝傻了就安安静静躺着,发什么酒疯!”
郁泱的话像刺,他可没勇气挨那扎心的痛。他狠狠瞪了郁泱一眼,转头扎进了被褥。
郁泱恼了,下床披上一件大氅,穿上鞋袜,愤愤地指着床上那坨东西发誓:“大汉建国六十余年,方迎来汉武盛世,大唐建国九十余年,方迎来开元盛世。几千年来,历来如此,今我大周建国二十年,还未及盛世,等我把这个盛世提前挪来,让天下臣民不得不诚服于我,我再用这毕生的功德,跟他们换你一个名正言顺的地位!”
他嘲讽地应了声:“嚯!愿你长醉不醒。”
“这一天指日可待!”
“但愿人长久!”
郁泱当即坐到一旁桌案,兢兢业业地批阅奏章来。
他继而打了个小盹,后来模模糊糊听到了争执的声音,接而被拽了起来,看见郁泱晕倒在两名太监怀里。待他差不多完全清醒后,人已经在了未央宫,正跪在太后跟前。
接下来的事,便是那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