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的时候,厨役心中很是惴惴。素日一人吃一锅的沈大将军,今天连筷子都没碰。各式菜馔又一样样地送了回来——说是给他们吃,但哪里吃得下!大将军莫不是嫌弃他们的手艺?那他们的饭碗可要不保!
沈砚哪里还有胡吃海塞的心情,气也气饱了。因此便向萧索学习——每日只进两餐——将最后一餐,免了。
十一回来时,便听说他家将军今晚胃口不佳。他心里一喜,不禁感叹:“还是皇上了解他家将军,两个人心有灵犀啊!”
前日他启程时,宫内忽然喘吁吁跑来一个小内侍,手里捧着只明黄的小包袱,向他道:“沈公子且住,这是皇上赐给沈将军的东西,请沈公子代为转送。”
那个小内侍并非寻常人。他的师父姓商名淮,是自小跟在皇上身边的内侍监总管,平素最知圣意,极有眼力。
今夜,皇上密诏御史言浚议事,不知说了些什么,似乎有些不悦。待言御史走后,商淮呈上御膳房新做的红豆酥,圣上拿着一块,念了两声“红豆”,便传命道:“将此酥送到沈砚府上。他那家童回来送信,想来此刻还未返程。”
商淮忙应声“是”,捧着酥走出没几步,又听皇上沉声嘱咐:“密赐!”商淮忙回头鞠几个躬,一溜烟跑出去交给小徒弟送出宫。
十一从小内侍手中接过黄布包,马不停蹄地便往回返。后来坐上船,好奇心起,没忍住偷偷看了看,才发现是一盒红豆酥!
沈砚正没好气,见他回来,忙问:“可算回来了,路上还太平吗?”
十一先从怀中掏出封信函,又从包袱里拿出盒子,道:“如爷所料,果然路上点子不少。饶是属下乘船换马,还是交了几次手。”
沈砚“嗯”了一声,拆开信,道:“你去吩咐底下人,这段时间小心点,提防人来偷袭。”
十一应了,将那盒子呈上,笑道:“爷,这是皇上御赐的红豆酥,特命属下千里迢迢给您带回来的。您今晚没胃口,正好吃这个。”
黑漆描金的木盒子上盘着两条龙,一看便是皇家御用之物。沈砚挑了挑眉,揭开盖子,见里面盛着三层四十五块酥,红黄相间,带着一层油皮。
沈大将军信手拈了一块送进口中,点点头,叹口气道:“给萧秀才送过去罢。”
十一撇撇嘴,心里有些不乐意:“爷,这是圣上赐给您的,干嘛给那个穷酸!要是让皇上知道,定然不高兴!”
他话音未落,萧索已走了进来,目光扫过那盒酥,淡淡道:“将军,学生听说沈公子回来,便擅自过来打扰了。”
十一和他家将军面色都有些尴尬,前者是因为自己方才在背后说他时语气不善,后者却是因为今日下午的事。萧索好似全然不知,板板正正立在一旁,像尊玉雕塑像。
沈砚请他坐,又使个眼色给十一,命他将酥送在萧索面前,才抖开信纸看去。
然而回信内容,却未如他二人所料。
作者有话要说:
按时更新!皇上终于出来打了一遭酱油!
第8章 圣意难违
言浚是沈砚的恩人。
自古文武相争原也寻常,本朝却是将这一风气发扬光大,实乃历朝历代之最。沈砚当年便因好武,被他尚文的亲爹逐出宗谱。
那一年,他十八。
朝廷每年征兵,有固定的时间和要求。旱的时节旱死,涝的时节涝死。譬如天下有战事时,兵役便格外重,逃避兵役乃是重罪。但若是太平时节,稍稍花些钱,交上一笔“人头银”,便可合法免除兵役。
百姓争相服兵役的景象,大约只有在天下大乱、灾害横行、流贼四起,不从军饿死,从军好歹能混一口饭吃的年月,才会出现。
一旦从军,户籍便会编入军中。凡事皆有两面,军户不必缴纳苛捐杂税,还能拿到朝廷的例银。但战祸一起,军户世代从军,合家成年男子都要随军出战。
因此,军户的日子在太平时节便逍遥些,在有战争的时节便凄惨些。寻常百姓哪里知道朝廷何时一个兴起要打仗,所以宁愿不要太平时的逍遥日子,也要避免将来上战场的可能,大多选择交了这笔钱免去兵役。
沈砚离家时,正值止战休兵的年月,募兵也刚刚结束,想要从军,很有几分困难,必须走些门路。
但当时的沈砚,通身也搜不出一个铜子,莫说花钱走后门,只怕连下一顿的饱饭都不知何处讨去。偏在一筹莫展时,他遇见了当时官拜江南道巡察御史的言浚。
朝廷的御史台主要分两部分,一是督察院,一是监察司。前者专门监督刑案,常与大理寺和刑部会审,在天下各道州府都有提点刑狱官。后者专管弹劾建议,监察文武百官,每年都会派御史到地方巡察。
涿阳属于越州府,越州属于江南道。言浚当年,恰好奉命在江南道做巡察御史。沈砚与他不过是街角茶棚偶遇,言浚却说他仪表不凡,将来必成大器。
沈砚对这样的话是不甚相信的,但言浚显然不是说说而已,竟资助了他二百两银子。这对于现在萧索而言,是一笔天文数字,对当年的沈砚而言,亦如是。
拿到这笔钱后,沈砚曾问他姓名,但言浚只说:“我字‘抒怀’,你若有发迹之日,再问我姓名不迟!”
沈砚用这二百两银子上下活动,买了一个军户,成为流外下sān_jí军士之一。而后朝廷与涂杉国开战,他因杀敌勇猛、作战灵活,被晋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