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世道越是混乱,政权更迭越是频繁,礼乐崩坏越是彻底,这样的情况越是严重。
在往东逃命的洪流中,逆流西去的人格外显眼。
白衣袈裟,伏魔法杖,人流中西去的僧人面沉如水,一步步走过去宛有佛音地鸣,佛有菩萨低眉亦有金刚怒目。
此时万里之外的平城,北魏国都。
再次率军讨伐柔然并获胜回来的拓跋嗣听完刘宋北伐的消息后后叹息一声,挥退手下、眼中似透过眼前看到昔日先帝在世的时候,怅然若失:“没想到,先帝生前念之不忘的边荒竟毁在他兄弟手中。”
“父皇此言差已。”对于祖父那近乎妇人之仁的手足情谊,拓跋焘毫不在意:“那边荒地处要势,若非先帝生前不忍对其动兵如今又怎会轮到刘裕。”
对比那片荒芜之地,拓跋焘更在意的是佛教名家:“说来智信大师已到平城,父皇决定什么时候与他谈佛?”
“武林佛道之尊当推慈航静斋,然而魔宗昌盛踏帝峰辟谷不出,这群人是不会北上。”说到此处,对外向来对佛家推崇备至的拓跋父子面上纷纷露出冷笑:“倒是可惜我们如此抬举佛门。”
佛家讲来生,在民生艰苦的年代里是最好敷导百姓的武器,因而自拓跋入主中原以来,承佛法敬礼沙门。
无论拓跋嗣同拓跋焘心中是否信佛,都会做出推崇佛法的模样引高德沙门与之共谈,引导治下百姓信守轮回、忍受今世痛苦以待来生极乐。
拓跋嗣想也不想便从自己不多的私人时间里拨了一段出来:“待他法会完后诏他入宫。”
在慈航静斋避谷不出的武林中,佛门多了许多的大师高僧,然而其中德配其位有几何,倒是不为人知。
就在南北武林佛门渐衰时,却无人知道北方武林即将引来佛门新秀。而此时顶着罗汉金身的谢知非双手合十,低眉顺目往刘宋的队伍走去,一身白色袈裟的佛家弟子在东去的人流,如水中磐石稳固无转逆行西来,分外瞩目。
沈田子的手下正在收割人头,陡然见这么个不怕死的人手中长刀毫不客气对着谢知非砍下:“不知死活的和尚。”
手起刀落,异变突现。
被这人砍中的谢知非并未人头落地,反倒是动手的人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往后倒去,这下沈田子终于肯定谢知非必是武林高手,但见无知无觉的白衣僧人停了下来,对着倒地不起的刘宋士兵诵道:“阿弥陀佛!”
沈田子不言不语只给自己手下一个意会的眼神,得到来自将领的命令,刘宋士兵立刻不管其他人往谢知非身上砍来。然而刀剑落下枪戟刺出却连白衣僧人的僧袍也未曾破坏分毫,反倒是动手的人纷纷吐血倒地,明明白衣僧人未曾动手半分沈田子看自己手下这模样却是受了内伤,神色一变看向低眉敛目的谢知非时已带尊崇。
不管什么时代,强者总有与之相衬的话语权。
然而面对不知其来历的谢知非,沈田子即便小心谨慎也不会就此退走:“大师高俊的功夫,本将来会会你!”
说罢沈田子将腰间的钢刀拔出,从马上对着谢知非飞过来,手中的刀变作十二道幻痕砍了过来。
这十二道幻影视沈田子成名绝技,无数江湖英豪在这刀影之下饮恨,然而同之前一般,沈田子手中的刀影在接近白衣僧人后尽数消失,而白衣僧人依旧未曾移动分毫,甚至连衣角也未曾翻动一丝。沈田子此时心中已不只是震惊,因为他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极淡的叹息,如同佛前吹落的秋叶。
白衣僧人终于动了,这人伸出手握住沈田子的钢刀,缓缓抬起头。
金光乍现,狮吼啸天。同僧人靠得极近的沈田子只觉耳鸣阵阵、眼前金光直冒眩晕袭来,竟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一声“阿弥陀佛!”将沈田子从眩晕中唤醒。
随佛号诵响,金光自褪去,白衣袈裟的年轻和尚依旧伫立在哪里,低眉慈目、人畜无害的模样。
沈田子的手下见此纷纷拿起武器准备冲上来,然而清醒过来的沈田子却呵斥:“不得对大师无!”
让沈田子如此做的不是因为这僧人诡异的佛门武功,不是因为对方挺秀高颀的体格,更不是因为这人从大理石上精雕出来的轮廓。而是因为这名白衣僧人的眼睛,任何看到这个和尚的人都会忽视其他,只注意那一双眼睛。
一双钟天地灵秀之气,清澈却不见底的眼睛。
有这样眼睛的人,必然独一无二!
边荒的人已经停下逃难的脚步,他们不知道谢知非的来历,任何一个边荒人的身份都是神秘的,除非他们愿意告诉否则永远不知,然而他们却知今日或因为这无端出现的僧人逃过一劫。
沈田子更不知道这人是谁,然而毫无疑问,这名白衣僧人必然不是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