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勋知道, 皇上明慧至此,怎么可能看不出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他一句话说完,直接撩袍跪下,不敢再出半声。
其他几个都督见李尚书都跪了,忙跪下来跟着告罪。
那些士兵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麻木的跟随着号令,继续集结整合。
年轻的帝王沉默了许久,任由他们跪着。
陆炳站在他的身侧,也一言不发。
其实这些事情,都是可以连起来的。
明朝的军队制度,是世兵卫所制。
当年太祖爷爷在位的时候,官军有一百二十万人有余。
按照老祖宗的设想,他们不仅可以免除各种差役,还能闲时屯田耕种。
在当时那个大环境里,这样的军事集团完全可以自给自足,没有任何的压力。
坏就坏在自己那一串串兔子般能生的亲戚里。
他们肆意的搜刮田产,以至于普通百姓都无田可种。
有的藩王哪怕人被拘在府里,手也能伸到湖广两省,肆意的吞并大量的良田。
在这种实际情况下,屯田制名存实亡。
那些原本应该去耕种的士兵,如今跟奴仆一样任由高层使唤劳役,待遇之惨不亚于奴隶。
如今最可怕的不是这个,而是逃兵。
现在鞑靼还没有进攻,全国就已经有几十万的逃兵,看管他们的军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等着人跑了去贪了他们的饷银。
唐朝崇文尚武,只有前六等的富人才有资格参军,这挂钩的就是荣誉制度。
元朝时不仅供应米粮,政府还承担马匹、兵器等开支,赋役方面一度厚待减免,这挂钩的是生活补贴。
明朝和唐朝一样,到最后都毁在了激烈的土地兼并里。
这意味着不但要改好土地制度,解决藩王之乱,还要待这些都基本平定以后,再研究怎么改这个军队的待遇和各方面问题。
眼下其他的军队他有心无力,但至少京城的禁卫军,要握紧在手里。
如果有声望系统的话,现在的藩王因为都在忙着肆意搜刮金银财宝,对他的好感暂时在尊敬及以上。
可朝廷里的无数文官,可能对自己已经降低到中立甚至仇恨了。
眼下第一重要的事情,不是提防藩王们的异心,而是朝中的叛逆。
当初他拜托杨一清和王守仁帮自己研究赋役的减免,可这事一拖就拖到了如今六月。
不是杨王两位大人无才无能,虞璁自己心里明白,若是赋役减免了,朝廷里的那些大人还从何处贪墨?
一条鞭制度起码还有役银,还可以有东西染指。可是徭役一除,就减少了隐形收入,还可能增加政府开支。
哪怕他们能想出更好的法子,这满朝的文官也未必会同意。
还多亏了王阳明这个定心丸稳稳呆在朝中,起码信仰心学的那批官僚会跟着王老头子走。
李尚书和其他几人跪的腿都麻了,还是大气不敢出。
虞璁叹了口气,慢慢道:“起来吧。”
这些事情,怪不得你们。
明王朝的腐烂,是由里而外的。
李尚书原本连株连一族的可能都想到了,见皇上吩咐自己起来,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难道——陛下没有看出来,这其中的蹊跷么?
如今正是六月,阳光明媚惠风和畅,但虞璁的心里,还是沉甸甸的。
眼瞅着所有人都已经到位,台下略有些骚动,一旁的传令官忙连鸣五声大鼓,示意他们都安静下来。
虞璁接过鹤奴的喇叭,递给了李尚书,示意他出面介绍自己。
下头张望着高台的士兵们见有个大官走上前了,都十分好奇。
“今,皇恩浩荡,御驾亲临,”李尚书其实心里还慌得很,还是深吸一口气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是皇上?
真的皇上吗?
皇上来了?!
几万人如多米诺骨牌般纷纷跪下,人群中翻滚出一道波浪来。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几万人跟着高呼,哪里看得清皇上在什么地方。
他们当中甚至有人,这一刻连蹿上台杀了这狗皇帝的心都有。
虞璁看着几乎四五个操场般大的演武场里几万人声势浩大,定了定心神,也上前几步,拿过了李尚书的喇叭,高声吼道:“起!”
“谢皇上!”人们又纷纷站了起来,再度翻滚出好几道波浪。
“朕今天过来,”虞璁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高声嘶吼道:“是为了给你们——”
“发!钱!”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变了颜色。
就连李尚书也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虞璁心里清楚,跟这些没受过教育的军户讲什么国家兴亡,讲什么军国大义,那都他妈是扯淡。
普通人就认一个字——钱!
这两三句吼完,虞璁就觉得自己胸闷气短,脑仁胀痛。
这想有气势的吼点东西,还得肺活量好才行。
他直接示意一个还懵着的都督走过来,继续替自己吼。
“皇上说——今天要开仓放银——每!人!十!两!”
都督自知死罪已免,哪里还不敢抖擞精神,就差把肺都吼出来了。
话音未落,操场中立马陷入一阵沸腾中。
刚才还窃窃私语着要杀了狗皇帝的许多人,这一刻高兴的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说是年饷十五两,真正一层层盘剥之后能落在自己手里的,能有五两都不错了。
如今是御驾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