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如今,宠他的人走了,这长安城再大,也没有谁会像燕执灯这样纵容他,既然如此,留在长安还是前往君山,于他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
十八岁生辰,燕执灯是在战场上过的,他们连夜暗袭敌方的粮草营,他右臂中了流矢,还被人砸晕过去,副将硬把他从火堆里扒了出来,要不是玄甲够结实,当时还下了大雪,他恐怕就烧死当场,饶是如此,这伤也重得很。
他被人扛进伤兵营,燕无疆在外边指挥另一侧的战斗,知道这事之后就派人托了一句话:让他先回太原养伤,不要在营地里占位置。
燕执灯于是把手臂用布条挂在脖颈上就坐驴车回了太原,他刚到地方也没得挑,就着旧被褥翻身昏死过去,朦朦胧胧中感觉有人在动身下的被子,条件反射拧住来人的手,苍云勉强张开眼睛凶狠道:
“谁,想做什么?!”
被他拧住的少年无辜地张眼瞧他,生出些男儿轮廓的面庞是不够成熟的清俊,却意外地让燕执灯觉着有几分眼熟,他心底隐约猜到一人,面前抓着的这少年却是麦色肌肤,况且半裸着的上身并不瘦弱,还染着龙口吞云的赤蓝花绣,看上去只像寻常的丐帮弟子。
“表哥,你不认得阿扇啦?”
少年笑出两弯月牙,仍未完全瘦下去的双颊有皱起来的淡凹,看上去就像只雪白的银狐仓,很是可爱。
燕执灯的眼神惊疑不定,他望着少年手腕间用红绳串住的玉珠,沉淀下去的睡意在瞧见推门进来的尹玉露之后完全消散,这女人进来之后就拍腿道:
“萧然,你扣着你弟弟的手干嘛,快放开!我让他过来给你换被褥的,都起霉斑了,你睡着不难受啊。”
燕执灯连忙从榻上起来,不仅没放手,还把秦扇拉到近前结结实实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在确认这人确实是自己养了八年的小东西之后,他无法接受地上下指了指这人□□胸膛上华丽的纹身,转身就问尹玉露:
“这是什么东西,你让他去染的?谁给他染的?!”
“这是自然,我丐帮弟子哪有不上纹身的道理,这花样还是我给他选的呢,漂亮吧。”尹玉露对于燕执灯的震惊神色极为满意,她扬了扬脖颈,“这是君山的老师傅纹的,他手艺好,下针从来不抖,用的颜料也好,不容易褪。”
“下针?”燕执灯抓着秦扇的手都在抖,气的,“这是刺上去的?!”
“自然是刺上去的,不然一洗就掉,多浪费。”尹玉露不以为然地看着他,“你要是喜欢,回头我带你也去纹一个?”
“闭嘴!”
燕执灯的心都碎了,单手把少年扯到跟前就问:
“阿扇,你……你还疼不疼?”
“不疼。”秦扇微微一怔,有些不自然地把头撇过去,“早就不疼了。”
苍云没注意到这些细节,他气坏了,又气又心疼。
他在燕府时怕小孩儿玩耍的时候不注意磕着碰着,特意把桌角磨圆,夏时怕小孩儿中暑,让人跟在屁股后面打伞,这孩子当初离开他的时候还是雪生生白嫩嫩的干净模样,结果交到尹玉露手中才三年不到,竟然就给弄成了这个样子,晒黑了不说还让人给刺了这一身花纹,现下居然叠被子晒衣服都要自己动手,他当初走之前特意在长安安置下去照顾秦扇的那些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秦扇麻溜把被子卷了抱出去,燕执灯就丐帮的教育问题跟尹玉露大吵一架,连伤都顾不上养,母子两人吵到差点上手干架的境地,燕执灯说母亲虐待小孩,尹玉露嫌弃儿子做事婆妈,最后燕执灯一甩手把吊着膀子的布条给崩了,伸手就去拿床头的盾,要不是秦扇冲进来拖住他,他估计拼着溅血三尺也要跟面前这女人一较高下。
因此到晚上吃饭的时候,桌上的气氛就格外沉闷。
尹玉露这回是想借着送物资的机会去瞧燕无疆的,故此她明日就要动身去雁门关,只嘱咐秦扇好好照顾燕执灯,丐帮嗯嗯着应了,面前忽然多出双筷子,苍云习惯性给他夹了菜进碗里——而他下意识地往后一避,那菜便掉在了桌上。
两人极快地对视一眼,秦扇闪躲着避开对方投射过来的视线,垂着眼眸静静吃饭,燕执灯心底憋了股郁气与火气,也不说话,他怕开口又要跟秦扇吵一架。
等尹玉露终于离开,燕执灯挡了秦扇要收拾碗筷去洗碗的动作,单手就拽着这个半大小伙子往外拖,丐帮先前见过他深可见骨的伤口,不敢随便挣扎,也就任由着被拽出去,两人这么拉拉扯扯停在月色下发亮的雪地中,高大的树影在地面晃动,没人说话。
这次的再见跟燕执灯的想象完全不同,他没法英姿飒爽地在自家小孩儿面前把他搂起来举高高,而秦扇也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会揪着他领子质问他是不是想把人丢下的孩子了。会烧菜,还会晒被子,甚至主动去洗碗,现在燕执灯有理由相信,不管自己在不在秦扇身边,这人都能把自己给照顾好,不会缺了谁就活不下去。
他吃着秦扇亲手做的菜,瞧着心心念念了三年都没能见上面的人,本该满心欢喜,亲亲热热地搂着叙旧。可没人知道他握着筷子的手都在抖,他慌,心里慌,就像在绝地雪原上忽然得知被人切了粮草,没有援兵会过来增援时一样。
仿佛不再被谁需要。
闷住了一口气再慢慢呵在拢起的手甲间,燕执灯直直盯着眼前这个人,在冰凉的雪光中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