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马匹深陷雪地之中,狩猎的弓矢如雨落下时,心中依存的希冀彻底崩塌,燕潭做了撤退的指令,然后在深雪之中,与章六一起,负伤前行。
短短几日的艰苦徒步当中,丐帮咬牙拉扯着被弓箭射中的他,燕潭想问,既然已经做了叛徒,又为何要救身受重伤的他,丢在雪地当中任由他自生自灭岂不更好?
可他没问,答案毕竟已然如此明显。
之后的无数个夜里,他辗转反侧时想到当时的场景,都深恨自己为什么固执着那点自尊不肯开口,如若开口,以章六的性格必然反驳,那些足以让人悔恨欲绝的事情也不会发生。
人正是失去之后才会悔恨。
而当时的燕潭并不畏惧失去一个叛徒所要承担的代价,他在回到营帐之前,离军不足一里地的地方,私自处决了丐帮。
他用自以为是的怜悯,为这人免去了军中的酷刑,也直接将对方,一脚踢进了阎罗地狱。
这场误会的解开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
回营便得到探子上呈的证据和犯人,他说不清是怒急攻心还是寒气过体,复发的箭伤令他喷出口血来,眼前蓦地一黑,甚至来不及下达让人去救回章六的指令。
短短一里的距离。
却成了生死一线,永世相隔的天堑。
燕潭从噩梦中惊醒,他连滚带爬地冲出营帐,寒月里的天只着一件单衫,完全失了平日的将领风度,抢了匹马就要往营外冲,却给自己的几个亲兵拦住,他急得四下询问章六回来了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之后才松了口气。紧接着便被告知,人虽然回来了,眼却患了盲症,腿也出了毛病,从太原来的医师正在治,说是要保命的话,腿或许就不能留了。
若不是扶着马,燕潭会直接软倒下去。
他忽然觉得自己也得了盲症,唯见满目寒山飞雪,却偏忘了那人换付真心时的臻粹眼神,与每每撇过来的,含着笑意与温情的眸。
到伤兵营的时候,他不敢去看——处决时他到底留了三分情意,不曾直接了断对方性命,如今想来,却是这一连串的错误当中,做的最为正确的一件事。
章六的眼被绷带缠起来,整个人裹在灰蓝的棉絮中,虽然看不见了,却分辨得出脚步声,燕潭刚进去,章六便已认出他来。丐帮的嗓子早在雪地里被冻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说话,然而此时却还是发出低低的咕噜声,好像想对他说什么。
燕潭连忙靠过去,却被凌空飞来的药碗砸得懵住。
碗没砸中他,在后边的帐面弹了一下,跌在地上,摔了个稀碎。
从喉间挤压出来的声响不曾停歇,燕潭却已失去再往前走的勇气,他能感觉到面前这人浓烈的恨意与怒气,知道如若丐帮能开口,此时说出来的定不会是什么好话——然而他怕的不是章六骂他,他怕的是这股恨意,带着凌驾于情意之上的决绝意味,在空气中绞出鱼死网破的终局。
“阿六?”
他试探着开了口。
沉重的木枕准确无误地砸在他身上,发出砰地一声响。
燕潭半晌没动,最后俯身将枕头抱起来,慢慢地走到章六身边,将枕头放在榻上。
咚。
啪嗒。
眼前开始泛花般地产生眩晕,被甩落的枕就掉在他怀里,毫不留情的重击让燕潭产生出莫名的幻觉,他看到雪白绷带下章六的眼,狭长的眸中闪烁着快意的冷光,素来温和的表情被恨意吞噬成令人惊惧的漠然。
而他只能看着。
什么也做不了。
次日醒来的时候,丐帮已经出去了。
燕潭裸着半身匆匆跑出房门,直到瞧见对方坐在桃花树下给小姑娘扎辫子的模样才放下颗心来,于是卸了心头那些沉重的包袱,倚靠着门廊欣赏丐帮灵巧的指尖在光滑的发丝间穿行,快速扎好一条可爱的羊角小辫。
桃花在他肩头积成一层艳红的雪,章六从来都是个温柔细心的人,愤怒的时候尽管骂骂咧咧,却很少真的动手,总是说着说着回头一望又心软,只嘴上不肯留情。
望了半晌都不见丐帮起身,燕潭心中略有些诧异,索性舒展了身体,又端起那副天真的模样去到院里,见对方正在喝酒,便凑过去亲昵道:
“小六,我好饿。”
丐帮非常难得的揉了揉他的发,竟然露出个温柔的笑:
“自己去厨房里拿,都在炤子上。”
燕潭抬了头想赖着这人跟自己一同过去,好空出些独处的时光,却在对视的瞬间悚然起身,猛地将人拉到近前查看。
“?”
丐帮偏头做出个疑惑的表情,长眸内的眼珠反射出晶状体的单调暗光。
燕潭心悸得快要不能呼吸。
他将手小心翼翼的伸到丐帮眼前,来回挥了挥,可对方的眼珠却不曾挪动分毫,只平静地看着其他的地方,依旧维持着疑惑的态度,仿佛真的不知道面前这人到底在做什么。
“念安呢?”
燕潭的思维何其迅速,这几日章六的反常他都看在眼里,如今四望都见不到万花的人,那条云幕遮更是被系在了丐帮手腕上,要说此事与念安无关,他绝不相信。
“道长回来了。”章六笑了一下,风轻云淡道,“他今早便同道长仙游去了,几年内约莫都不会再回来。”
“我去找他。”
燕潭说着就要起身,却被丐帮拉住,一用力,便给这人拉进了怀里。
“不必。”章六说,“那是他借我的,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