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他回头望去,檐下的人在青霭的雨雾中脸色微白,神色依旧平静。
师尊。
这个称呼,还真是久违了。
“或者,你还允许我叫你一声师尊。”
沈夜道:“为什么这样问?”
“流月城既毁,矩木神树枯死,你体内的神血依矩木之内的神农之血感召而存,此后会日日衰竭,而你并没有感染魔气,没有神血加持,你要如何抵御下界的浊气?还有你本身的病……”
“我的病,你怎么知道的?”
“初七在你身边一百年,怎么会不知道?”
“所以你看,本座应该随那座城一起走向灭亡的。这百余年来我做的事,你也看不过眼吧,这就是我应得的报应。”
“也许吧,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檐下的人远望着碧伤山林间的迷雾:“可是,只要我在,就不会让你死。”
“何必呢,是愧疚吗,因为你对我的背叛?大可不必。”
沈夜走回屋里,身后的那人欲言又止。茅檐落雨,泥土里泛出新鲜的气息,那人伸出手去接落下的雨滴,喃喃说道:“我是……谢衣。谢衣……为什么?”
有些话他自己尚未能想清,又怎么做出解释。
不过他想,巫山神女墓中,他在最后一刻,是看到神女脸上滑下了泪珠的。
☆、第三章
沈夜站在窗前,像一抹暗影,神情如往常在空阔肃穆的大祭司神殿一样。他没想到,自己布下的这个局还是在最后一步出了差错。这是天意吗?也许吧,上天不想这么轻易的放过他。
他本来也非一意求死,只是想以自己的死为烈山部人洗脱罪名,让他们可以在下界安稳生存下去。自己是生是死并不重要,他要做的是为流月城画上一个完美的终结点,让烈山部可以顺利在龙兵屿容身。如今既然活了下来,只能静观龙兵屿方面的变化,再做打算。这是他一贯的作风,在完全把握形势与权衡利弊之后才做出决定。
但不管怎样,先要尽快离开碧伤水畔。此地位处北疆,为流月城事特意赶来的正派修仙人士多半还盘踞在此并未离开,要是遇上他们,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床上放着那人为他准备的平常衣物,那人还像以前那样谨慎,说是为了避人耳目。沈夜的嘴角含上一丝笑,有嘲讽的意味。
那身沉重的大祭司服脱下,仿佛他的责任也随之解脱了。换上寻常百姓的衣服,沈夜揉了揉手腕,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流月城的大祭司了。
族人们应该以为他已经死了,与那座废弃的神裔之城一道。他们搬迁到龙兵屿之后,会推选出一个合格的有担当的人来继任大祭司,很快就会把他忘掉。哼,忘掉,他自嘲的笑笑,也不一定会忘掉,毕竟他已经成了烈山部的罪人,被永远的作为反叛记入史册,留下来千百年供后世人唾骂。
矫城主之诏,与心魔结盟,残杀流月城忠烈之士,犯下违逆天道的罪行,累烈山部人背上不仁不义之名。罪行昭彰,该天诛地灭,永世不得翻身。
那样,也好。
反正他也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这茫茫浮世,并没有一个人真正和他心意相通,不离不弃,生死与共。
瞳算半个,可惜他冷心冷意,在他眼中世人的烦恼远不如他研制的新药和蛊虫珍贵。
华月?永远心甘情愿追随他脚步的华月,他竟让她那么悲惨的孤零零死去,他没有资格要求她任何事。
沧溟索性永远的消失在天地间,带着他们少年时期的理想和志向。这条路太长,走着走着,再回头相望时,他们已经隔了太远。有时候他想,整个流月城,只有她最懂他了,因为他们处在同样的位置上,身上背负着同样沉重的责任。形神俱灭,是她对他们两人的惩罚。
他打开门,等在外面的人回头望过来,碧伤水畔的这场雨连下两日,到此刻方晴。天光漏进屋子,照在那人身上,他已经脱掉了那身暗色的杀手服,换上青衫白衣。还是这样儒雅的衣衫适合他,不管是纵横人间的大偃师,还是流月城的破军祭司,都不是冷漠无情的人,从来跟他不一样。
“谢衣——”他叫出这个名字。
青衫白衣的俊朗青年应了一声。
“我们走吧。”
院外,猎户正带着小女儿回来。谢衣客气的向猎户辞行,说趁着雨停,刚好下山。
猎户也不多留。几个村民模样的年轻人却在此时跑进院子,神色焦急,口上说道:“涂大哥,阿川和小夏不听村长的命令,擅自进林捉怪物去了。”
“什么,他们进了碧伤的松林?”
“从昨夜进山到现在还没回来。”
猎户道:“我不是说了等大伙想出万全之策再动手,他们怎么不听我的话,那怪物力大无穷,他们两个人哪里是对手,快带我去。”
谢衣道:“足下说的是什么怪物,这样的静山水岸也有异兽吗?”
猎户见他询问,只好道:“两位外客有所不知,我们碧伤水畔远离凡俗人世,是处云山雾境,常有些吸食天地精气化生的灵兽,但那些灵兽活动的范围与人隔绝,如果人们不去主动招惹,它们是不会侵犯人类的,因此村民们一直世代平安的居住在这里。可是不久前,水畔尽处的松林里却无端出现一只怪物,那怪物吸人血食人肉,有些进山采药的村人和猎户因此遭遇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