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多么羡慕瑞特,羡慕他的从容自若,羡慕他的不动声色,羡慕他可以把一个文明的覆灭当做一个笑话来看,羡慕他……
恐惧来自于对未来的无知。可是比这种恐惧更加恐惧的,就是眼睁睁地看着命运的车轮一步步向前,把所爱的一切一点点碾碎,却无能为力。
在这种心力交瘁的状态下,斯科特跟瑞特来到了亚特兰大,他们的主要目的是看望佩蒂姑妈、玫兰妮和斯佳丽,顺便散心。
斯科特打心眼里喜欢南方人的温文尔雅、热情好客,甚至对他们盲目的傲慢自大也并不讨厌,能够并且愿意容忍他们倦怠、懒洋洋的外表下火爆的脾气。可是南方人有着根深蒂固的成见,如果某个事实不合心意,或者与他们固有的观念相冲突,他们就拒绝相信这个事实。
还好,亚特兰大忙碌喧嚣的气氛,让斯科特松了一口气。
这座比他大十一岁的城市,是靠着一条铁路和一群敢作敢为的冒险家发展起来的。虽然工厂里慢吞吞地生产着枪支弹药,虽然灰尘落在树叶上,弄脏精心擦拭的皮鞋,虽然“乒乒乓乓”的捶打声昼夜不息扰人清梦,可是亚特兰大的活力还是打动了斯科特——整个城市的脉搏,与他的血液流动相合。
“天哪,彼得大叔,”斯科特从马车里探出头,向赶车的汉密尔顿家的老黑人抱怨说,“这么说来,亚特兰大昨天还是阳光明媚晴空万里,为什么今天我们来了却下起雨来了?”
瑞特似乎想抽一支烟,看着窗外的雨水和泥浆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笑眯眯地说:“你不觉得这是老天爷给我们接风洗尘吗?”
彼得大叔是个瘦瘦高高的老黑人,头戴一顶破旧的草帽,胡子花白,神情严肃。当彼得想把孩子似的斯科特夹在腋下拎到马车上,斯科特察觉了他的主意,于是跨了一步,轻巧地踏上了马车,一丝泥浆也没有沾上。
工作昼夜不停地进行,你几乎可以感觉到这个城市的心脏在紧张地博跳,将军用物资输送给血管般的铁路干线,然后运到两个战区的前方去。每天任何时刻列车都吼叫着在这个城市进进出出。新建工厂的烟囱吐出滚滚浓烟,像阵雨似的纷纷落到白房子上。到晚上,直到夜深人静以后许久,工厂里仍是炉火熊熊,铁锤丁当。那些一年前还空无人迹的地段,如今已有了许多工厂在那里制造马具、鞍鞯和皮鞋,许多兵工厂在生产枪炮,碾压厂和铸造厂在生产和用来补充战争损失的货车,还有种种的零件厂在制造马刺、缰辔、扣子、帐篷、扭扣、手枪、刀剑等等。因为越过封锁线运进来的为数极少,铸铁厂已深感缺铁,而亚拉巴马铁矿工都上了前线已几乎停产。亚特兰大的草地上已看不见铁栅栏、铁凉棚、铁门,甚至连铁铸的人像也没有,因为它们早已被送进碾压厂的熔化锅里派上用场了。
在桃树街和附近的街道两旁有各军事部门的总部,它们每间办公室里都挤满了穿军服的人,还有物资供销部,通信队,邮政服务公司、铁路运输机关、宪兵司令部……斯科特和瑞特常常出入这些场所,他们都再熟悉不过……
马车行驶了一程之后停了片刻,让两位挎着绷带篮子的太太战战兢兢踏着垫脚石横过溜滑的街道。就在这时,斯科特凭借他好到近乎远视的敏锐眼睛,捕捉到了人行道上一个鲜艳的人影——那是一个漂亮丰满的高个子女人——比斯科特还要高,披着垂到脚跟披肩,披肩上绣满了俗不可耐的花鸟,一头浓密的头发红得令人难以置信,脸上有种……斯科特说不出来,总之有点没受过教育的阔太太的气质,可是他也一眼看出了这个女人内心不坏。
对了,一定是贝尔·沃特林,瑞特的情妇兼合伙人,经营着亚特兰大最大最豪华的妓^院……瑞特几次花言巧语、坑蒙拐骗想把斯科特带进他的妓^院里见见世面,但被斯科特统统拒绝了。他不是个满嘴仁义道德的卫道士,只是不喜欢妓^院喧闹又满是情^欲和香味的氛围,也不希望因为某次一晌贪欢而染上疾病。
贝尔·沃特林看到瑞特后立刻停下脚步,提着裙子,迫不及待地走过来,惊喜地张开嘴,看上去想要跟瑞特打招呼,可瑞特的眼神阻止了她。
望着贝尔·沃特林鲜艳却落寞的、逐渐走远的身影,斯科特摇了摇头,用只有瑞特才能听见的声音低低地说:“你又让一个女人伤心了。”
瑞特咧开嘴,两排洁白的牙齿在乌黑的小胡子下面一隐一现:“我是绝对不会让男人伤心的,这就够了。”
斯科特撇了撇嘴说:“胡扯!你的魅力吸引了全亚特兰大的少女和太太,她们的情人和丈夫会伤心至死的!”
“他们至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