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日堡行事严密,白道的探子打入不深。厉霄和尚通天的分歧,钱睿和秦颂风都是第一次听说,格外留神。曲泽也便详细解释:“这个得从韩老堡主和褚训说起。韩老堡主天良未泯,对手下仁慈,对敌人也仁慈,什么事都不肯做绝,总被手下抱怨妇人之仁。可惜他唯一的徒弟褚训混久了黑道,心却越来越黑。韩老堡主发现不对的时候年纪大了,身体太差,没力气把褚训在醉日堡的根基铲除。在褚训四个入室徒弟阎毒、厉霄、尚通天、屠百万里头,厉霄的资质和人品都是最好的,韩老堡主最喜欢他,过世前几年一心一意地栽培,仁义道德、武功学问,有什么教什么。”
季舒流轻声道:“他的人品……好么?”
“听我说完。”曲泽喝一口秦颂风递过来的温水,“褚训是个疯子。韩老堡主过世以后,褚训放开胆子大干一场,醉日堡的小喽啰才发现遭殃了。以前只知道跟着褚训到处惹事升得快,没想到死得更快。褚训不但杀仇家不知道收手,对自己手下也一点都不爱惜,拿人送死从不手软。最后褚训把黑白两道得罪干净,跟他大徒弟阎毒一起被人宰了。
“等风头过去,厉霄和尚通天开始联络醉日堡剩下的人。多数人想起韩老堡主的好处,都跟了厉霄,也有特别邪性的人跟了尚通天,所以厉霄是堡主,尚通天是位次第二的风堂堂主。尚通天跟褚训一样是个疯子,他的心腹全都是这种疯子,在他们看来,我这种进过醉日堡又抽身,向白道屈膝不肯以死明志的,都该杀死立威。”
钱睿走过来俯身道:“难道厉霄是真心想放你走?”
“是。”
钱睿面无表情:“我不信。”
曲泽缓缓道:“当年我被人追杀差点丧命,是厉霄救的我,也是他花了一个月的工夫把我劝入伙。那时候他就答应过不会让我跟白道起冲突,还说等我做的事能偿还救命之恩,他就放我走。这些年他确实没让我插手过跟白道的冲突,所以尚通天一直看我不顺眼。至于厉霄这个人……”他惨然一笑,“他是个疯子里的疯子。”
季舒流咬牙道:“他确实是个疯子。至今我回想起他的言行举止,依然不敢相信他会去滥杀无辜。”
曲泽看着季舒流摇头:“他对身边认识的人,都跟韩堡主一样仁慈,和在你面前没什么两样。但是他对其他人,好像根本就不当人看。”曲泽疲惫地闭上眼睛,“有时候在醉日堡里看见他,我也想不通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是个疯子。可黑道上的人不这么想,他们认为的好人就该跟厉霄一样,对兄弟两肋插刀,对别人杀人不眨眼。”
听曲泽之意,他对厉霄虽然不能认同,却有一些兄弟情分,季舒流百感交集。钱睿和秦颂风只能长叹无语,最后这两人说要单独商量一点事,走到外间,把季舒流和曲泽留在房间里。
季舒流小声道:“我大哥没死,对不对?此事我告诉秦二门主了。”
曲泽愣了一下,居然露出欣慰的神情:“你后来见过他?还是他跟你传过信?”
季舒流有点迟疑地摇头:“都不是。我擦洗尸体的时候,自己看出那具尸体不是他本人。”
曲泽复杂的目光在房梁上游移良久,才道:“厉霄是有个替身,是他的心腹,长得跟他很像,不动不说话的时候连我都分不清楚。但是我也不知道最后他来不来得及换过来,你说了我才知道。”
季舒流涩然:“现在收拢醉日堡残余势力复仇的人也是他么?尚通天那边的坏人栽赃你不成,会不会像暗杀郑先生那样来暗杀你?”
“随他们去吧,不用担心。老钱谨慎,秦二门主武功高,在他们眼皮底下杀人不容易,尚通天手下那帮蠢材还没这个能耐。他们嫁祸我用的这个计策就纯属自以为是、异想天开,这种人哪里成得了事?”
季舒流默然片刻道:“你保重。我现在尺素门做教书先生,我盼望有一天你也能过去。”
曲泽没回答,脸上却露出倦意。季舒流道:“你先睡会。”坐在曲泽旁边安静下来。他自己也累得不轻,但却舍不得走,小时候跟他最亲近的人除了厉霄就属曲泽了,三年来他一直想念得很。
曲泽很快熟睡,季舒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又想起这辈子就算和厉霄重逢,也多半形同陌路甚至仇雠,不觉出神。晚霞映红窗纸时,秦颂风和钱睿一起回来,季舒流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力气站起身,只能向秦颂风伸手。秦颂风便拉起他扶回卧室。
“你这傻子。”秦颂风直摇头,“其实我早就跟钱师兄商量好了,他全力替曲大哥脱罪,我暂不作声,万一他来不及找出真凶,曲大哥身体又撑不住了,就让他出面当人质,把曲大哥换到我手里,别人不知道我跟曲大哥也有旧,一定不会反对得太厉害。那天再晚一会我就要出面,没想到被你抢了先。”
季舒流找个舒服的姿势躺好,诚恳认错:“对不住,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们王贵铜和那几个白衣人的事。我心里有鬼,所以破绽那么明显,我却信以为真了好几天,还以为自己是在替曲五哥遮掩。”
“以后注意就行,我跟钱师兄一样,不会害曲大哥的。但是这回你也算歪打正着。”秦颂风边说边简单收拾着。
此刻季舒流伤势较重,为了进出方便躺在床外侧。秦颂风收拾好了便跳到床里侧躺着,他轻功好,脱下鞋立刻拔地而起,平平落在自己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