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秦公公请您来的?”
“嗯。”山羊胡哼着哈着,手上已经把那布包摊开在桌上,尽是些没见过的器具。
“他请您来是……”唐清镜话没说完,那山羊胡就猛的转过身来,拿着一瓶什么液体从嘴里强灌了进去。
“这是什么?”唐清镜吐吐舌头,这玩意实在不好喝,不会是毒药吧?
山羊胡轻蔑地瞟了唐清镜一眼,阴阳怪气地说,“老子干了这么多年,头一个见着还得喝麻沸散的。就你金贵?就你不愿意?哼,别浪费时间了,快点吧。”
麻沸散?唐清镜想不通,喝这个干吗?不过没等他发出疑问,药效就发作了。那山羊胡轻轻一推,唐清镜就倒在了身后的床上。
唐清镜是被痛醒的。
睁开眼时,自己就躺在那间屋的那张床上,外面黑漆漆的,天还没亮,却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屋外的嚎叫声依旧此起彼伏,唐清镜现在终于知道,那都是人,是痛不欲生的人。
唐清镜身上没穿衣服,只盖了床破被。手脚都被牢牢绑在床柱上,腹部以下两腿之间的地方在招摇地诉说着痛苦,宣誓着存在。
唐清镜狠狠地咬牙,终究是把那一声呻吟咽进了肚子,却在眼角流出一行清泪来。
如果可以,唐清镜想死。
这就是所谓的转圜?唐清镜想起白君修的话。难道托秦公公救了自己的人就是白君修?唐清镜的神情渐渐冷下来……呵,与其这样苟且偷生,他倒真的愿意去挨那砍头一刀,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样不男不女的算什么?何况……想到皇上,唐清镜就恨不得拿把刀去杀了他。
唐清镜是如何痛醒的,便依旧如何痛昏过去。混沌之中,梦见了白墨。
梦里的白墨比现在稍稍大一些,已经是翩翩少年,说话也不再是略带奶气的童声。他正坐在一间凉亭里,抚琴。
琴声悠扬,却不是幼时惯弹的曲子,此曲萧瑟而不哀伤,铿锵却如流水。曲到高潮,琴弦断,琴声戛然而止。唐清镜愣住,却瞥见断弦在白墨纤细的指尖划出一道血痕来。
白墨不甚在意,起身朝唐清镜缓缓走来。
唐清镜起身去迎接,甚至伸出了手想要给他一个拥抱。而那一袭碧色袍子的少年却径自走过,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唐清镜转身,站在白墨对面的男子,正是白君修。唐清镜火从心起,走上前去想要理论,却听见白墨说——
“爹,你允诺过我,要救唐哥哥的。”
“是啊,爹没有食言,他没死,好好的呆在宫里。”
“他没死?!”白墨突然拔高了一个声调,“他那样是生不如死!”
“阿墨,能保住他的命,已经是万幸之至了。你莫要要求太多。”
“我要去找他。”白墨丢下这一句,转身欲去。
“站住,你怎么去?皇宫可不是谁都能去的。”
白墨停住脚步,回眸一笑,“唐哥哥怎么去的,我也怎么去。”
“你疯了!”白君修上前一步,抓住白墨的胳膊,表情甚是凄厉。
“我没疯,”白墨依旧微笑着,“我喜欢他。”
白君修的眼睛倏地睁大,唐清镜甚至能看见他的嘴唇在微微颤抖。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落在白墨的左颊,登时留下一个红印。白墨甜美的微笑变成了惨笑,豆大的泪珠从眼睛里滚出来,落进嘴里,咸的。
唐清镜讶异地看着白墨,伸出手去想替他擦擦脸上的泪,却穿其而过。——原来,他们看不见自己。
那么,我已经死了?
“唐公子,醒醒。”一个阴柔的男声在轻轻叫着。
唐清镜挣扎着睁开眼,一片朦胧。床边的人拿了块湿手巾给他擦了脸,视野这才清晰起来。原来,自己做梦都在哭。
“唐公子,你醒了?”
唐清镜扭头,是个清秀的小太监。
“唐公子,是秦公公派我来的,在你好利索之前,由我来照顾你的饮食起居。”说罢,他腼腆地笑了笑,“我叫周锦。”
唐清镜没答话,还沉溺在刚才的梦境里,怅然若失。那句“我喜欢他”在唐清镜的脑海里一遍遍地重演,唐清镜分不清这是自己的臆想还是……
“唐公子也莫要太难过,忧伤肺,悲伤肾,病了受苦的还是自己。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没人爱咱们,咱们就得自己爱自己。怎么活不是活呢,那些手握大权的公公们,不照样横行霸道,吃香喝辣的?”周锦一边劝导着,一边从桌上的食盒里端了碗粥出来,“这几日还不能吃别的,我喂你喝几口粥吧。”
周锦说了这一大通,唐清镜终于暂时抛开了那个混沌的梦,开口便问:“你家是做什么的?”
周锦端着碗愣了愣,随即莞尔一笑,捏了勺子递过去,“我爹是个书生,我娘是青楼的花魁。”
“我爹没钱赎我娘,我娘就用自己的钱赎了身,后来就有了我。他们很相爱,我家虽然穷,但日子过得还不错。后来县里的恶霸觊觎我娘的美貌,强占了她。我爹去替娘讨公道,被活活打死,没多久我娘也抑郁而终了。我就被村里那些人连蒙带骗送进了宫。”
周锦眼帘低垂着,唐清镜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年,我九岁。”
唐清镜不知道该说什么,周锦却依旧微笑着递过一勺粥来。周锦总是这么浅浅笑着,唐清镜偷偷抬眼看他,怪不得长得这么清秀俊美,想必那当花魁的娘也是国色天香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