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少年丧母的经历远比想象中要不幸。淑妃娘娘当年突然受惊、难产濒死,必定有无数话要交代,但她只来得及将刚出生的幼子托付给长子。
毕竟深宫无情,没有血缘,谁肯真心实意竭力相护?
另外,也许殿下正是因为少时亲眼目睹女性难产血崩,精神上饱受刺激,所以才自律至极,不近女色。
“殿下请节哀。”容佑棠艰难地开口,谈起母亲,同样勾起他的伤心往事。他认真且不容置疑地说:“家母也是早逝,一辈子没享过儿子的福,我容佑棠愧为人子。但,弘法寺的慧空大师说过:虽人死如灯灭,但灭的是尘世俗灯,魂魄阴灵将长存,另有新灯会在往世点燃,明明灭灭,永不停息!”
幼稚傻气,信那些僧道的胡诌。赵泽雍微微勾起嘴角,但没有打断。
“慧空大师还说,只要阳世的人虔心,为亡者祈祷祝颂,她就会尽快转世,来生投胎成个长寿、富贵、康宁、好德、善终的五福之人!”
赵泽雍睁开眼睛,看着坚信不移的容佑棠,无奈问:“那位大师是不是还叫你多多舍些香油钱、时时购置开光宝器?”
“您怎么知道?”容佑棠抱着温暖的大石头,毕恭毕敬地说:“目前我家每月给弘法寺捐二两香油钱,分别供奉两盏灯:一盏是爹的故去亲眷,一盏是……我的亲人。”
那小子,虔诚得简直要发光了!
赵泽雍不赞同地皱眉,本欲驳斥“怪力乱神子所不语”,但转念一想,又考虑到对方身世坎坷、家破人亡——罢了,他是太过思念亲人,才会信那些东西,也是可怜。
于是赵泽雍语重心长地说:“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人活一世,只要努力为所为、坚拒不可为,‘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就很可以了,不必在意‘灯灭灯明、今生来世’。”
唉呀你是没经历过啊!你知道吗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我是重生的!噢,你不知道,因为我不能说……
哎!
容佑棠憋得十分难受,连拍好几下石头,着急说:“有的!真有的!您千万别不信,慧空大师乃得道高僧,他——”
“行了行了。”赵泽雍头疼地摆手,深呼吸,冷哼道:“照你这么说,本王今生为将帅,亲手斩的、指挥杀的,不计其数,满手鲜血,若有来世,定会变作猪狗了?”
“呃”
容佑棠被噎住,脑袋好半晌才转过弯来,铿锵有力地恭维:“当然不会!您牢牢守住西北边界,将敌兵阻挡在外,保家卫国,以一己之力,挽救边境乃至全国多少人的性命?您是大英雄!来生、来生——哦,像您这样有大功德的,肯定是神仙下凡历劫啊,完了仍回天上,位列仙班!”
庆王:“……”
容佑棠稳稳地趴在石头上,眼神十分诚挚。
“你——”赵泽雍想笑又没笑,虎着脸,佯怒道:“惯会溜须拍马!”
容佑棠不好意思地笑笑,但没准备改。
谁会嫌弃恭维话难听?是吧。
泉眼密布,想是工匠刻意铺设的,身边就有一个,容佑棠玩心大起,抬脚去堵,堵了放、放了堵,自得其乐。
但泡着泡着,他忽然想起:
过几天都二十了!这一世陛下怎么还没有宣布北郊大营指挥使人选?
思及此,容佑棠精神一震,小声问:“殿下,如今元宵已过,您……西北那边?”
赵泽雍洗好了,他把帕子朝石头上一撂,离开汤池,几步消失在屏风后,去寻干净衣物。
那宽肩长腿,匀称结实,高大健朗的身材,真叫人羡慕啊!
容佑棠自惭形秽,最后踩了几脚泉眼,也匆匆起身,擦干水珠朝岸上走——走了一半才后知后觉:……那些姐姐们有为我准备换洗衣物吗?
庆王的动作永远快,须臾他就在隔开水雾的屏风后面开口:“还泡?皮都皱了。”
“哦!”容佑棠忙应声:“我洗好了!”
算了不管了,先穿先穿,回去再换。
于是容佑棠忍耐着,把脏衣裤又穿上身,匆匆绕过屏风。
赵泽雍抬眼一看,登时纳闷:“这有干净的你不穿?”说着眼神扫向旁边的盥洗架——那上面整齐挂着一套衣服。
“……”容佑棠尴尬道:“我不知道,还以为没有。”
“能进浴房当差的至少是二等宫女,没眼色怎么行。”赵泽雍淡淡吩咐:“赶紧换,有话交代你。”
“好。”容佑棠无暇多想,忙过去更换,拿到手上才发现外袍是内侍宝蓝棉袍,里衣衬裤却是绸面内絮了棉的,他家开布庄,一摸就知是好东西——新的?这是谁的份例?
赵泽雍最不耐费时等待,他抬眼,刚想训一句“有没有你能快的事”时,却看见对方只穿了条衬裤,脖子修长,肩背线条很漂亮,瘦不露骨,隐隐两块腰窝,衬裤极贴身,两条腿笔直,光着脚,似是觉得冷,玉白圆润的脚指头微微蜷缩。
于是,他耽误了片刻才说出口:“有没有你能快的事?动作快些!你这样的人到了军营,一准误时。”
“抱歉。”容佑棠忙停止好奇审视,一口气不停歇地穿好衣服,快步走到庆王跟前:“殿下,您有什么话吩咐我?”
赵泽雍慢慢喝口茶,才神情凝重地说:“本王在西北征战十余年,大大小小不知打了多少仗,去岁击溃蒙戎后,只要坚持养兵练兵,这两年应可以休养生息。”
容佑棠心高高悬起:所以,您暂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