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花在震惊上的时间已经太多, 可如今听得“叶深浅”这三个字, 还是惊得差点跳起来。
“你就是‘玉面掌藏风,风起人未现’的叶深浅?”
叶深浅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是啊。”
姬遥峰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仿佛眼神都挂在了对方身上。
不为别的,只为这人是和云州三杰齐名的叶深浅。
他曾和“横刀请剑”白少央共同破案, 还和“曲水断千阳”郭暖律一致对敌,更和“腿风指弦云上坐”陆羡之把酒言欢。
而“玉面掌藏风,风起人未现”这句话,则是“蕉叶居士”崔不离为他而吟出来的。
玉面是白玉面,色白细嫩, 温而不腻。
藏风掌则是掌下生风,风声无处不至。
然而即便这风从四面八方急涌过来, 被掌风笼罩的人也瞧不见叶深浅的身形, 只能听得衣袖在风下的猎猎作响声。
一般人只要听得声音,就能猜出对方的动向。
可这人即便把声音大大方方地露给你听,你也根本看不清他的身影, 只能听到刀子般的风在耳边呼啸, 被自己血脉喷涌、心脏猛跳的声响所淹没。
这人的轻功若不是高明到了极点,绝得不到这样的一句评价。
姬遥峰思忖片刻,忽地恍然大悟道:“你刚刚在众人面前大放厥词,故意与我发生争执,只是为了引这位前辈出手?”
叶深浅不好意思地冲着他笑了笑道:“姬小哥倒是聪明。”
姬遥峰笑道:“我若真算聪明, 便早该猜得前辈的意图了。”
叶深浅叹道:“可我也没大你几岁,你这前辈一叫,岂不显得我老了很多?”
姬遥峰连忙改口道:“叶前……叶大哥,请问你能否为我引见一下这位前辈?”
叶深浅笑道:“我倒是想,可惜这位前辈一向脾气古怪,不愿透露身份。”
姬遥峰听了这话却还有些不死心,偷偷瞄了韩绽一眼,却见对方沉着脸色一言不发。他一见这人反应,便知叶深浅所说多为属实,只叹了口气道:“前辈既为世外高人,行事理应如此。”
叶深浅道:“我带你来,不过是想告诉你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姬遥峰登时低眉垂眼,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道:“什么道理?”
叶深浅忽地目光悠悠道:“有种真相是沉冤得雪,还有种真相是沉冤得雪之前的一层迷雾。可大多数人不过窥得一层迷雾便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至,我不希望你做这样的傻子。”
他这话说得极有道理,却又极其突兀。
突兀到韩绽都有些觉得奇怪,但又不能言明。
等姬遥峰告别了叶深浅,走出了这个无人的小胡同后,韩绽才道:“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叶深浅笑道:“成名的人总爱对着无名小卒说些似是而非的废话,我最近也不幸得了这个喜欢说教的毛病。”
韩绽却道:“可你看上去不是个喜欢说教的人。”
叶深浅道:“前辈可知这姬遥峰是什么人?”
韩绽不以为然道:“他是雁山派广容子的弟子。”
广容子剑法精纯,为人清正,徒弟也多为天资不错的青年才俊,但也仅此而已。
与屏山、孤山、太微山、投明山等其余“剑林五大山”相比,雁山派的剑法贵在中正纯和,但有时也恰恰输在太过中庸。这剑法刚猛不足,柔缓亦不够,对敌上阵时少了几分锋锐,但在私下却极适于修身养性。
叶深浅道:“他的确是广容子的弟子,但也是风烈堡‘千里连云一杆枪’纪行云的外甥。”
听到这个名字之后,韩绽那张磐石般的面色上才显出了几分松动。
“千里连云一杆枪”纪行云是他当年为楚天阔而杀的几个刺客之一,而这姬遥峰竟会是他的外甥?
世上怎会有这般巧合的事儿?
更加值得引人深思的是,叶深浅是怎么注意到这个细节的?
韩绽忽地抬头看向叶深浅道:“看来你已详详细细地查过了当年的事。”
若不是花了一番心思在这桩旧案上,叶深浅绝无可能将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知道得一清二楚。
叶深浅笑道:“可越是查得详细,我心中疑惑便越是积如山堆,若不向前辈问个清楚,只怕我这辈子都吃不好饭,睡不好觉。”
韩绽淡淡道:“可你刚刚还说白少央曾经亲过你的脸,上过你的床,莫非你睡不好觉是因为精力不济,难以持久?”
谁也没想到韩绽这样老实敦厚的汉子竟能说出这样辛辣讽刺的话。
所以这话音一落,叶深浅面上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通韩氏铁拳,两颊如开了染坊似的,七种颜色在面肌上来回奔走,当真是好看极了。
韩绽也不顾他面上尴尬,只重重叱道:“你是为了引我现身才在人前编排白少央的是非,所以我暂且放过你这一回。可你若再敢造他的谣,毁他的名,就算白少央饶得了你,我手中的刀也绝不饶你!”
他说到后面,已是冷声如铁、寒面如霜,字字句句皆是威胁,如刀子似的明晃晃地摆在眼前,就差白光一闪了。
但叶深浅听着这威胁的狠话,却是心中一松。
韩绽还不知自己和白少央的关系,事情便还在他掌控之中。
想到此处,他便轻轻一笑道:“前辈和小白非亲非友,甚至还有死仇在身上,为何会对他这般上心?”
韩绽被他戳中心中软处,眼底的光仿佛被这寒风吹得晃了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