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后心底又焦急又慌张,实在是受不住一群人在旁边哭哭啼啼,索性重重地杵了杵拐杖:“哭甚么哭!皇帝好好的!还没死呢!实在是晦气!都给我回宫里去!想哭也别让我听见!!年纪小的孩子别再带过来添乱了!!”
张贵妃忙擦着眼泪应声,邵德妃又恼又羞,连声赔罪。周太后完全无视了她,只紧紧地盯着东次间。谁都不敢再造次,忙不迭地退了下去。直到太医院院使出来禀告,说是皇帝陛下醒了,周太后才扶着女官,颤颤巍巍地走了进去。
王皇后示意朱祐樘与张清皎都留在明间内,给皇帝母子二人留些空间,不多时,便听得里头传来低语声。
“母后……儿子,儿子应该是撑不过去了……”朱见深喘息着,好不容易才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不能……不能留在母后膝下孝顺了……”
周太后握住他的手,望着他身边围拢的万贵妃的遗物,泪流满面:“你这个狠心的,真的要抛下为娘不管了么……”
“她,她在底下等着我呢……若是不去,怕她等不及……”朱见深的目光渐渐地涣散,声音也越发低了,“娘……先前那些话,都是儿子的气话……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我早就忘了……”就算他始终没有忘怀,也当作忘了罢。总不能成为母子二人的心结,直到他死也无法解开。
周太后连声应是,哭道:“忘了罢,咱们母子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以前那些事,都忘了罢……”记得又如何?忘了又如何呢?她拢共生了二子一女,皇帝是她的第二个孩子,亦是她头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孩子。如今她心都要碎了,哪里顾得了那等小事?
“娘莫要忘了……曾经的承诺……”朱见深说着,闭上眼,再度陷入了昏迷。
周太后流泪望了他许久,吩咐太监宫女等人好好照顾他,这才叹着气满面泪光地出去:“从今儿开始,咱们便都在乾清宫里守着……”她瞧着像是瞬间老了许多,浑身皆是疲惫之态,再也不复往日的雍容。
“母后还是回西宫去罢,这里有儿臣和太子、太子妃呢。”王皇后劝道。
周太后摇了摇首,垂泪道:“他还能睁几次眼呢?我只希望,他最后几次睁眼,都能见着我这个当娘的。不然,他还真以为我将他抛下了……”
王皇后不敢再劝,朱祐樘与张清皎也只得宽慰了周太后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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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朱见深又陷入了昏迷,这一回再度昏迷了两日。周太后、王皇后、朱祐樘与张清皎一直在乾清宫里守着。除了周太后稍作歇息之外,其他三人都没敢合过眼。等到第三日清晨,朱见深才又一次醒了过来。
这一回,便是没有服食丹药,他的气色看起来也好转了不少,脸上竟是带着些血色,目光清明平静。朱祐樘见状,心底不由得有些往下沉----显然,这并不是真正的“好转”,而是回光返照。
“传唤内阁大学士,与三品以上文武大臣。”简单地下了一道口谕后,朱见深又望向朝他跪倒行礼的太子,“祐樘,过来。”
他难得和颜悦色地唤着儿子的名字,朱祐樘微不可查地怔了怔,膝行到龙床边,眼眶通红:“父皇……”
朱见深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端详着他被泪水打湿的脸庞。他已经不记得久远之前那位沉默而安静的女子,却始终记得瘦弱的孩子朝着他奔跑过来唤着他父皇的模样。只是,除去那一次情不自禁的拥抱之外,他再也没有像那般亲近过他。或许,父子之间的感情就在距离中渐渐地生疏了罢。
“父皇……”朱祐樘哽咽着。他尚且年少,身形瘦削,躬身哭泣的时候肩胛犹如蝴蝶般支起来,显得尤为单薄。单薄得令朱见深忽然有些怀疑,他一个人是否能撑得起这个天下。不过,他当初亦是这般年纪继承大统,应当无妨罢。父皇给他留了朝臣辅佐,他也给儿子留了朝臣辅佐,宫内还有母后与王氏……
想到这里,外头明间内忽而涌进了一群臣子,纷纷慌乱地跪下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朱见深让他们平身,命几位深得信重的文武大臣进入东次间。随后,他略作思索,想了想当年父皇对他说的那些话,低声对朱祐樘道:“待朕走后,你早些即位。敬天法祖,勤政爱民,凡重要的国事,须得诲谕备至,慎重行事。”
朱祐樘愣了愣,哭着顿首:“儿臣遵旨。”
随后,朱见深又让周太后与王皇后过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命萧敬听他的口述起草遗诏。他一句一句说完,萧敬跪在地上写就,呈给他阅览,又呈给三位阁老,最终盖上玺印收起来,放在皇帝枕边。
大事已了,朱见深便再也撑不住了,闭上眼又一次昏迷。这一次昏迷,他仿佛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回到了年幼的时候,正在宫殿里无忧无虑地顽耍。忽然回过首,一位婀娜的少女在阳光下笑盈盈地走了过来:“奴婢见过千岁爷。”
“你是谁呀?”
“奴婢万氏,奉太后娘娘之命,前来伺候千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