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千岁爷每天去了文华殿后便回到乾清宫侍疾,稍有空闲便往东暖阁看折子。”覃吉道,“方才也是来了不少紧急奏折,千岁爷才不得不前往东暖阁理事。若是得知万岁爷醒了,他定然非常欢喜。老奴这便去东暖阁将千岁爷请过来。”
“不必了。”朱见深并不想见到风华正茂的儿子,沉默了片刻,“朝中如何?”
“昨日内阁三位阁老上疏,说是希望万岁爷不必担忧朝政,好好顾养身体,早日痊愈。只是,他们已经有数日不曾见过天颜,心里实在是担忧,希望能来乾清宫探望万岁爷。”萧敬道,“万岁爷可要见一见他们?”
皇帝病情渐重,眼看着便要驾崩了,朝堂中自是人心浮动,每一派都各怀心思。忠臣直臣不必说,一心为国为民,也并不担忧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佞幸奸臣便慌张了,生怕皇帝陛下这一去,太子殿下登基后便会毫不留情地碾碎他们,根本无心再考虑其他。
最无奈的是,这样的佞幸奸臣,朝堂上几乎是随处可见,连内阁中的三位阁老都不例外。尤其是新晋的李孜省同党尹直,和李孜省李侍郎一样,比谁都更关心皇帝陛下的病情,比谁都更期待皇帝陛下痊愈。
“……”朱见深摇了摇首,“不见。告诉他们……朕服药后,病情已经有所好转……让他们别忧虑,安心办事……”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见臣子了,索性便不见了。再说了,见了内阁三人能让他病情好转么?又不是李仙师,能向他进献灵丹妙药。
想到李孜省,他向着萧敬使了个眼色。萧敬见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里的多宝格上,从上头取下了圆形的龙凤描金红漆木盒。打开木盒,里头是一粒又一粒如鸽卵大小的朱红色丹药。朱见深颤抖着手,从里头选了三粒,费尽气力地吞了下去。
同样在他跟前侍奉的太医欲言又止,终究是什么也不敢说。朱见深只觉得吞下去的三颗丹药就像一股热流一般,温暖了他冰冷僵硬的身体。沉重且完全不受他控制的身体再度轻松起来,浑身也充满了力气;眼前的世界更是渐渐变得清亮,不再像雾里看花那般朦朦胧胧。
这时候,朱祐樘已经闻讯而来,抬眼便见到朱见深面上诡异的红潮,衬托得他脸色越发惨白。他的目光在萧敬捧着的龙凤描金红漆木盒上停了停,来到龙床跟前跪下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朱见深斜眼望着他,反应非常迟钝,好不容易才应了一声。王皇后带着张清皎也进入了东次间,向着他问候行礼。因前来侍疾,她们二人穿得很素净,头上插戴的饰品少得可怜。这本该早已习惯的情景,却让朱见深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他还没死呢,这婆媳俩是在给他披麻戴孝?!
恼怒之意尚未形成意识,他便又瞧见几位妃嫔带着皇子皇女们进来了。妃嫔们都穿着素色襦裙,皇子们穿的是明黄色,唯有最年幼的皇女皇子穿的是火红色。朱见深目光一顿,又觉得他们那身衣裳刺眼至极:他都已经病重了,居然还穿成这样?!难道竟然觉得这是件喜事不成?!
王皇后敏锐地发现了他脸上表情的扭曲,浑浊的眼睛里透着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仿佛恼恨、怒火与嫉妒都混杂在了一起,随时将要爆发。她当机立断,低声对张清皎道:“太子妃,将皇弟皇妹都带去西宫,如实向母后禀报。”
“是。”张清皎也觉得凝重的气氛里仿佛有什么正在蔓延,似乎不过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她走向张贵妃与邵德妃等人,张贵妃望了望王皇后,猜着了她的用意后,低声叮嘱了儿子们几句,将他们推向她:“有劳太子妃了。”
张清皎轻轻颔首,因是在乾清宫里,格外像一位柔顺的小媳妇:“不过是分内事而已。”其余妃嫔亦是毫不犹豫地将孩子们都托付给了太子妃,唯有邵德妃似是有些犹豫不决,低声道:“兴王他们兄弟三人一直念着万岁爷……”
牵着两个弟弟的朱祐杬瞧了她一眼,立即低声接道:“我们想留下来侍疾。”
张清皎自然不可能勉强他们,目光在仅仅只有七岁的朱祐枟身上停了停,便带着其他皇子皇女离开了。皇长女抿唇走了几步,又轻轻拉着她的袖子示意她想留下来。她点了点头,目送她回到了王顺妃身边。
刚走出乾清宫,他们便听得里头传来“砰”的一声,仿佛炸雷一般,伴随着皇帝充满了不甘的沉重嘶吼。年幼的皇子皇女们皆是怔了怔,张清皎轻轻地揉了揉他们的小脑袋,示意他们不必多想,继续往前走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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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孩子们送到西宫后,张清皎又伴着周太后回了乾清宫。与周太后的忧心忡忡相比,她的内心无比平静,平静得近乎冷酷。毕竟,皇帝陛下根本没有带给她任何温暖的记忆,既不是一位合格的父亲,也不是一位合格的皇帝。当然,她面上的神情依旧是担忧与恐惧交织,仿佛被最近宫里的凝重给压得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到得乾清宫,便发现里头已然一片慌张----
因着控制不住情绪,皇帝突发脑卒中,太医们正在一团慌乱地扎针施救。明间内则站满了人:朱祐樘皱紧眉头静静等着里头传消息;王皇后拿帕子按着眼角,满面忧虑;她身后的妃嫔们嘤嘤啼哭;朱祐杬与朱祐棆都呆怔住了,年纪较小的朱祐枟更是吓得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