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前尘如烟,进了拱卫司之后,不管他们留在世间的名声是好是坏,是如何,都是不重要。
屋檐之上,弯月如钩。
徐贤翘着个二郎腿,双手抱头半躺着,眼睛微微眯起,开始教训起了自己的这位女婿:“你也不用那么古板,皇帝要我们杀谁便是杀谁,何必那么在意,你要这么想,你至少是下手干脆的,死在你手上,不定还是种解脱。”
如果是徐贤的年纪是四十余岁,那么吴叔便是整整小了一轮,他下唇处还有些青色的胡茬,看起来颇稚嫩,谁能想到他的妻子过世便有五年了,只是他盘腿而坐,那剑抱在他怀里,杀气腾腾的,比起徐贤还要更不使人靠近。
吴叔道:“《禁武令》以来,时间也久,这些年来,武林之中起起伏伏,武道大会的新秀是愈来愈少,全靠那帮糟老头子撑着,等哪一日那帮糟老头子也没了,这武林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上月下江南,便是坐观,也是觉得那些自诩为正义之辈的家伙下手也不比我们这些所谓的朝廷鹰犬要心慈手软些。”
“怎么,你还担心你死了之后后面的人没法给人个干脆的?说他们新秀,你又有多老,现今的年轻人都开始学会‘倚老卖老’了,当真是世事不幸。”
吴叔可经不得这样打趣,很快话题一转:“陛下能收我一人进拱卫司,势必以后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雪山元气大伤后已经不再为朝廷所用,我是担心拱卫司的将来。”
“那自有那位指挥使c,ao劳。”
“陛下创建拱卫司之初是要拱卫司宇内震怖,万事万物皆收于一心,可连着几年,拱卫司都没办成什么大事,就连那位皇孙,也不是经由我等才得昭露,拱卫司已然失了圣心,现下只靠着旧情维系,不做他想,便是为着那位皇孙,拱卫司的存在也持续不了多久。”
“微末之间,你还怕拱卫司晚节不保?拱卫司的名声自早前哀太子之事便是臭了,也不差这再坏的一两分。”徐贤似是觉得好笑:“那位指挥使也是个聪明的,知道陛下现今一看见拱卫司的人就如同有鲠在喉,若不是非我们不用,早就弃了,你还是太过年轻,你怎知这位皇孙,便不是我们拱卫司找到的。”
吴叔向来只觉得自己这位老丈人甚为迂腐,倒是没想到对方向来的不肯多言在今日却是说了个明白。
事出有异,则必有因。
徐贤伸了手,虚空做了一个抓心的动作:“今夜甚为微凉,可要小心着些。”
西门辕的传信,他们早就收到,布置下去的陷阱诸类不乏机弩,而禁军中归于诸王的部分也当作是消耗于路上有了对应,就算那位武功再高强,等她到了他们面前,想来也剩不了多少气力,还不是一剑惊鸿,只取眉心一点的事?
吴叔不明白徐贤为何那么担心,在他看来,这只是一场轻取之胜。
徐贤道:“你那时还新婚燕好,也未入得拱卫司来,这位的名声你大抵是不知晓。”
“我倒是知道这世上自古以来便不乏惊才绝艳之辈。”吴叔有些不屑,天才又如何,这些年来走南闯北,他见过的天才还少了么?
“你知道河东裴氏,可知晓中古裴氏?”徐贤勾了勾脚尖,身子微晃,似是回忆起了那个还有着中古裴氏的当初:“我那时也年轻,还上过他家做过两年的食客,我的武艺,你觉得比之你如何?”
吴叔语塞,但为了不打击徐贤,便是避重就轻道:“您是老了。”
“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比你,是不行,可是,便是你,也休想在一招内取了我性命,便是当初的我,只一般的年纪,你也不行。”徐贤坐起来,长剑出鞘,却是一把无锋之剑,说是一剑,其实只一铁尺耳:“但那时的我等闲入一君候之家,也可被捧作是客卿,享有洒扫之遇,但在那裴家,我只是平常,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一名食客,甚至是主人赐下的一壶美酒,我也只得分食才能沾得一点口福,更遑论居我之上的那些人,比我上一等的,我能与之战,再上一等的,三十回合,便事已毕,而至于最上一等的,我还无缘与之交手。”
竟是有这种事么?吴叔从前不曾听说过河东裴氏之外还有这么一个中古裴氏的,徐贤也不曾说过。
徐贤又道:“裴氏无子,那位养在外家的薛氏大小姐自幼便是被当作嗣子养育,他家杀人太多,所以子嗣不丰,用了女子做家主,当时除了我还有些惊异,此外的人竟都是不曾奇怪过,好似只有我一个少见多怪一般,不过也由此,我有幸领教过她的天资,她是被称为中古裴氏第一天才,也是第一高手。”
徐贤坐起来,双腿放松,还踩着脚下的一片瓦,但吴叔已觉得这位是空浮在天上了,有人饮酒只醉心神,可这位早已是醉到了骨子里,平白也看不出有几分虚实,一时间又觉得自己能胜过这位,没准也是对方对小辈的爱护也未可知,他不仔细听,但徐贤那是那般讲:“大小姐年幼,最好奇闻,主管也便由着大小姐饮食之余,让我们轮流讲些趣事,我那次被领着去见她,正是早训尚未结束之时,断壁之崖,有一密室,中有奇门八卦,上映三十六天罡,下映七十二地煞,每踏一步须得三变其步法,两百步者,蒙眼束手,却不能踏错一步,头上有碎石时落,脚下暗流还有食人之鱼,你可知晓那要踏对的位置在何处?多不是平地,而路遇中空,非要走壁,也不能停留过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