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顺很想念在皇帝御前当差的日子,听事司再威风,能比得上御前威风?龙幼株在他心目中,也远不及如今已经病休的前御前侍卫首领余贤从。可他心里也很清楚,就是因为当年听了亲哥张姿的蛊惑,任凭当时的清溪侯衣飞石在西城兵马司衙门挨了打,他就失去了再回御前的可能。
如今的御前侍卫首领,是黎顺从前的好兄弟常清平。二人曾经朝夕相处平起平坐,在信王府都睡一个屋,若论当时的圣宠,常清平还不如他——如今呢?论身份,论官位,真是各有际遇,天差地远。
他两口子在内室说话,架不住小家就两进的院子,衣飞石耳力又委实太好,听了个一清二楚。
小仆引了衣飞石进门,入内禀告,夫妻两个就不说小话了。袁十十是当差的锦衣卫百户,没有寻常人家妻室不能待客的顾忌,亲自来迎接衣飞石,听衣飞石说想探望黎顺,她就把衣飞石带进了内寝。
黎顺正要披衣下床,被衣飞石按住了,说道:“此事我要多谢你。家中子弟不肖……”
“公爷言重了。恕卑职狂妄说一句,咱们相识多年算是什么交情?当年若非公爷宽宥,替卑职求情,卑职岂有命在?”黎顺从御前被贬到街面上晃了几年,此后才在听事司任职,早不是当年那个没心眼儿的小侍卫了,他也不和衣飞石说虚的,笑道,“不怕您笑话,卑职如今也是有家室的人了,还想给未来的儿子挣个荫封……还求您看顾一二。”
他这么大大方方地要回报,半点儿都不让衣飞石难做人。这样利索的脾气实在讨人喜欢。
衣飞石没有带太多礼物来,毕竟对外交代,都是衣家给听事司、给黎顺帮了大忙,这帮忙的反倒去给被帮忙的送礼,它不合常理啊。
衣飞石只将衣家特制的棒疮药随身带了两瓶来,交给袁十十,叮嘱了用法。
末了,衣飞石又承诺道:“荫封你自己挣,我若活着,自然看顾世侄。”
说着,他端端正正一揖到地,多谢黎顺在此事上的周全。
衣家那一滩子浑水还没搅和明白,衣飞石还得回长公主府问明白情况,便不在黎顺府上久留,告辞离开。
袁十十将衣飞石送出门去,回来就抱住黎顺,两眼亮睁睁:“顺哥!快,咱们生儿子!”
那可是襄国公承认的“世侄”,不生一个沾沾光,简直划不来!
黎顺嗷地捂住屁股:“等老子好了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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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飞石牵着马走了两条街,突然觉得周围气氛很奇怪。
四下一打量,满眼都是乔装改扮后的羽林卫,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长街一侧,二十多个御前侍卫也假扮成行商、路人,将那辆马车隐隐拱卫着。
皇帝出宫了。
衣飞石觉得四周的布防很稳妥,服侍皇帝出行的安排也非常好,心中略满意。
他熟门熟路地往前走,当然没有侍卫会拦着他。没等他在马车前施礼问候,车帘子就打了起来,银雷下车来请道:“爷请您上车。”
衣飞石仍是躬身行了礼,这才上车。
微服出门的马车都不会很大,平民能乘坐的车厢应该多高多宽多长,礼法都有详细的规定,一旦逾制就会被治罪。所以,衣飞石要上车,车上服侍的银雷就得下来腾位置。饶是如此,衣飞石进了马车,也差不多和皇帝坐在了一起。
谢茂穿着一袭苏锦圆领窄袖袍子,是极其少见的暗绣珍珠色,衬着他俊雅清恬的容颜,就有一种出尘脱俗的凌人之气。
分明是在狭小的车厢里,车帘子捂着也不大透光,衣飞石抬头看见谢茂的脸,却觉得眼前一亮。
“您怎么出来了?”
衣飞石压下心中的爱慕惊艳,这么多年了,他看皇帝却仍和初见时一样欢喜。
“朕陪你回去。”
谢茂大略能猜到衣家出了什么变故,无非是衣长安回京,把家里那几个不安分的吓着了,出了昏招。
黎顺聪明,懂得揣摩上意,密折昨儿就几经周折递进了太极殿,今天在朝堂上的一番做作,无非都是演戏罢了。谢茂的态度在今日朝堂上已经很明显了,他就是要护短,为了保全衣飞石,衣家闹出多大的事他都要捂住。
如今跟着出了宫,就是怕衣飞石回家又被气着了,怕衣飞石会伤心。
——为了衣长安的事,小衣昨儿就撒娇要朕抱着睡了一夜,再来几个糟心的,把小衣气着。
这会儿谢茂与衣飞石都不知道昨天衣家究竟是出了什么变故,盖子是捂住了,衣尚予也没有差遣人来说明情况,谢茂说要跟着去看,衣飞石就不能拒绝。
马车直接驶入了长公主府,才进大门不久,马车就停下了。
“陛下,公爷。”银雷打起帘子,低声禀报道,“镇国公门前接驾。”
谢茂平时很少见衣尚予。自从为衣飞石的事吵翻之后,谢茂在衣尚予跟前装不起圣君架子,衣尚予在谢茂跟前也装不像驯臣模样——二人是实打实放飞自我争过嘴的。
两个都是厚脸皮,倒不至于见面尴尬,就是心里都挺不痛快。
谢茂在宫里杀过人打过阁老,衣尚予年轻时也是当朝打过文官宰辅的暴脾气,两个都脾气不好。
偏偏衣尚予敬皇帝是君,谢茂敬衣尚予是岳父,所以,脾气不好的二人都不能把让自己不痛快的人暴打一顿,那就只能有志一同地少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