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有一瞬间感到,他似乎有很多东西想要回答。它们就藏在那大衣下摆的褶皱里。
“——你能感受到它在胸腔里的跃动吗?我只有这点零星的东西可以给你了。”
小花鸟的台词进行到这儿,接下来就要轮到明奈利了。我跃过第一排的长桌,在这里喊了暂停。
“站久了的女士可以休息一下。”我对明奈利说。
我原本以为,能挥舞重刀半天不歇的她定然要客气拒绝我,没想到她对小花鸟微微一笑,竟真的转身走了。
我看了看承接笑容的小花鸟;他带着一副瞪视天花板倒塌的表情。
“给你的水,法兰西斯科同志,请保持常态心理,每一场革命都必然伴随着斗士的牺牲。”我递给他他的杯子,他接过去连灌了好几口,“比如说尤金的这段话,实际更倾向于自白,而不是在说服什么他畏惧的洪水猛兽。我觉得你试镜的时候反而表现出色。”
“我不是怕,”他像是心情复杂难言,捂住脸哀嚎:“我不是……算了,我是……”
“不如让女士先休息片刻,你对着我念一遍?”我提议道。
他立刻把手指陷进头发,好显出更为痛苦的情态,“不,维森特。我和你不同,不是能对男性好友轻松表白的人。”
我忍不住插话:“你什么时候看到我对男性好友轻松表白?”
他充耳不闻:“你领悟不到一个良好的排练对象对人们情感世界的重要性。重点在于:女士。女士。女——啊,教授?”
他眼巴巴地朝我身后望去。
“不如我来?”卡拉扬提议道。
我甚至没搞清排练怎么莫名其妙地进行到了这一步:所有人都从长桌里跳出来了,挤到这片教堂内的空地前围坐成一个小圈;且每张脸都一扫昏暗灯光下乍才浮现的睡意,看上去比刚刚还要兴致高涨得多,甚至有人拿出一大兜太阳坚果传递分享。
卡拉扬说:“准备好了吗?”
小花鸟坐在地上,大大咧咧地吹了个口哨。
明奈利今天仿佛笑容充沛——所有人这时看上去都笑容过剩 。
我直视着卡拉扬,心情恍惚地点了点头
“如果你要就此背弃我 ……”
他站在我面前,流利又富于感情地吐出尤金的台词。我甚至来不及猜测他是在什么时候将它背下来的。哪怕我是它的创作者,我也不敢肯定我能将这么长一段一字不落地即时说出。那些字句在这格外寂静的空间里似乎引出了嗡嗡的回响,从前至后地将人围绕起来。我已经想不起我是如何在三言两语下答应成为示范用的“爱尔玛”,仅仅在迟钝地消化着那些我写出的台词。
没人比我更明白尤金的话有着怎样的含义。这时的尤金并不是饱含希望的,他甚至并不带有希望——他只是在剖白自己。他本可以挑个好时候把这些说出来,一直等到爱尔玛的心渐渐被他软化,卸下所有的屏障,能直白地承认自己也爱着他的时候。但命运把他们两人的路径短暂地并合到一起,又不容抗拒地要将他们分开。
前路渺茫,后路断绝,他不再拥有瞻前顾后的权利,于是蹉跎到最后一刻才将所有话统统说出来。以免他的爱无人知晓地掩埋在尘土里,在所爱之人走后成为一座无人洒扫的坟墓。
这些我当然是明白的——“但,”我想,“我面前的这个人,他也是明白的吗?”
旧教堂的灯光仍旧非常黯淡。我能感到双肩沐浴在这灯温与穹顶残损神像的视线中,听凭卡拉扬的声音将我带往尤金与爱尔玛并行过的土地。我看到他们脚下因疾踏而破碎的落叶,扬起的红砂般的尘土。还有灰蓝色的潭水,迎面而来,由静止转为涌动,最终化为一条夕阳下向远方淌去的河流。正如从卡拉扬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字都在我胸腔里流过。
他说完了尤金的那段,可是并没有动,手仍捂在心脏的位置。凑热闹的一群围观者没有动,大约是还未从惊诧或是怔忡里脱离。我也没有——我下意识地接上了爱尔玛随后的台词。
“可是你知道,没有教堂会对我开放。”我说,“我是这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呢?没有籍贯、家庭的被驱逐者,过往累累仇恨的背负者,与和平背道而驰、手沾鲜血的刺客,带着浓重的不信任与愤慨,闷着头走上悬崖小道的孤独人。
卡拉扬半跪了下来,仰头望着我。他的手指牵起我的,嘴唇在手背上温柔地碰了碰。
“我知道。”他说,“我永远也不会背叛你。”
四周似乎响起了震耳欲聋的起哄声,但它们都在那一刻被消减成了一片无法分辨的噪音。我的视线还无法转开,几乎以为我眼前的人就是《爱尔玛》里走出来的那个情深意笃的小尤金——可他的影像晃了晃,又变回了我身前的卡拉扬。
“谢谢你,”小花鸟过来拍我,表情看上去还恍惚着,“我觉得我对于怎么演有点开窍了。我只是有点不太相信我自己的眼睛——天哪。”
☆、第三十章
从教堂里出来之后,我发现奥德站在不远处等我。他做着他以往思考事情时会做的那个动作:将无框眼镜拿在手里反复擦拭。
“奥德戈!”我喊他。
“比我猜得晚了一点。”他说,这才把眼镜戴上,“魔法学的成绩出了。去看吗?”
我奔向他的脚步立刻打了个趔趄。
“魔法学每次都结课那么早。我文学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