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英帝显然对今日发生的一切已运筹帷幄,未见他着人备车,外面也早有辇轿等着。
“今日雪竟这般大——”
周英帝仰头看了一眼天色,只见铅云般的雪絮从空中重重压下来,虽还未至黄昏,可这宫内却y-in暗得像是入了夜。
周英帝素来畏寒,穿着一袭厚重狐裘都微微打抖,坐进辇里后,便用手炉烘着手。
关隽臣坐在周英帝下首,两人许久无话,直到车辇停在乌衣巷门前。
关隽臣跟在周英帝身后,踩着太监的背下了车辇。
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玄黑色的y-in冷殿宇,牌匾上赤红色的乌衣巷三个大字赫然高悬在头顶,只觉一股森寒肃杀之气透过他厚重的袍服,直直侵入体内。
凤狱是设在这乌衣巷内的地牢之中。
这便是大周成德年间,最令人遍体生寒的所在。
乌衣巷中人称其为凤阁,仿佛那是什么风雅之处,然而大周朝廷之中,谁又不知晓,若是被凤狱扣押,只怕是恨不得自己是死了才好。
关隽臣跟着周英帝,顺着乌衣巷的地道向下行走。
他还从未来过乌衣巷凤阁,此时只见面前是一寸寸的冰冷砖墙,点着油灯的y-in暗走廊,从两侧的囚室时不时依稀传来两声如同鬼魅般的哭号之声。
越往地下走,寒气也愈来愈胜,冠军车虽从不是畏寒之人,却竟也忍不住打起寒颤。
他是聪明人。
他当然知道,周英帝既要他就范,就不能杀晏春熙,可他却遏制不住心中的恐惧。
关心则乱。
他是太怕了,怕左右的哪间y-in森囚室之中,就关着他的晏春熙。
怕他的唐唐此时便被锁在镣铐之中,痛得哭起来求救,却怎么都见不到他的人。
只要想到这种种,哪怕明知那或许只是虚妄,关隽臣都骇得近乎失去所有清明的神智,恨不得干脆就不要去想别的,立刻就跪在周英帝脚下,什么都答应了便是。
周英帝似是早就洞察了关隽臣的虚弱,他眼神淡淡地瞥过来了一眼,随即示意乌衣巷的侍从推开了一道铁门。
关隽臣本已屏息,颤抖着往里面看去时,却只见屋里面有一张案桌,两把椅子,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他错愕地转脸看向周英帝,只见周英帝已撩袍走了进去,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这是凤阁内的观澜阁,你今日倒有眼福,凤阁内建在观澜阁边儿上的,就只一间囚室。”
他这样说着,乌衣巷侍从已躬身过来,驾轻就熟地将两张椅子搬到案桌之后,然后在一旁的墙上摸索两下,拉开了两扇像小窗子似的物件。
只见周英帝站在小窗边,神情似笑非笑地,将指头束起对他“嘘”了一声,然后道:“朕带你来看看新鲜的,你可莫要辜负朕的好意,若是出了声,遭殃的倒必不是你,只不过你那小宝贝,怕是吃不得苦头。”
关隽臣腿脚发软,走过去之后才赫然发现,这竟然是一个小小气窗,连着的——
他凝神看过去,只见气窗的另一边,竟是一间约有两侧楼高的空旷囚室。
他这才明白观澜阁的特别之处。
气窗安于高墙之上,又刻意修在了暗处,是以关在里面的人只会以为是寻常气窗,绝对不会知晓是有人在另一侧观看。
名为观澜这般风雅,可实际上,却为的是让周英帝、或是其他乌衣巷指挥使在另一侧悄悄观刑。
囚室正中央,只见晏春熙被剥得只剩一件单衣,乍一看过去,似乎身上还并未有什么血淋淋的伤处,只是细瘦的身子成大字型被牢牢拷在铁刑架上。
少年赤脚踩在冷冰冰的石砖上,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而夏白眉一身乌衣巷指挥使的黑色袍服,坐在晏春熙对面,左手边一个燃得正旺的火盆,他此时手里正握着一块长长的铁器,在火盆里反复烫着,那铁器顶峰的尖锐弯钩,都已被烤的泛了红。
第三十三章
“晏公子,今儿奉旨将您请进凤阁里来,您可知所为何事?”
“我……我不知。”
晏春熙本已冷得哆哆嗦嗦,一开口唇边呼出的气都凝成了薄霜。
“无妨,晏公子既不知,那便只当是与我话些家常罢了。”
夏白眉虽握着可怖的刑具,可是语气却平淡。
他修眉凤目,容貌极美,一身漆黑袍服坐在那儿,倒像尊修罗般y-in冷却又端庄。
“成德二年的年关时节,晏公子可还记得自己身在何处?”
“金陵宁王府。”
“是了,晏公子身为大周罪奴,因是宁亲王的男宠才算有了容身之所,不在王府又能在哪儿。”
夏白眉把铁器搁置在火盆内,踱步到晏春熙面前:“我听说,晏公子得宠前,待过宁王府的地牢,可有此事?”
“……有。”
晏春熙语声一滞,还是答道。
站在观澜阁之上的关隽臣看着这一幕,宽大袍袖下的手指不由一抖。
关隽臣当然不是对自己的处境毫无知觉,他的名字中,“成”字改成了“臣”字,折辱一般的提点他都受了下来。
可是一想到自己府中连男宠下狱这种再小不过的事,都早已悄悄过了周英帝的耳,直至如今都仍会觉得遍体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