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成镜忙往回收,“不过信口开河,随便听听便是了。”
云邡不置可否,目光在他脸上定了片刻。
经他一番“好心”提醒,二人才算打开话匣子,云邡道:“明芝生前,你与她说过这些吗?”
方明芝便是方匆的亲娘,早年病逝,生前是个说一不二的厉害角色,掌着青阳宗门,在她手上宗门和城衙都合二为一,主城冠以宗门之名,九州多年也只有这么一位厉害的夫人。
“说是说过,”方成镜苦笑道,“她一意孤行,我们难道还能逼她不成?”
“一意孤行……”云邡将这词琢磨了一阵,笑起来,“你既然都知道,还拿这个劝我做什么?”
他笑时眉眼舒展,桃花眼微微弯曲,成了一个巧妙的角度,折射出波光潋滟,直叫人心旌摇曳起来。
方成镜呆呆看了片刻,忽然灵光一闪,执起笔,飞快的画了起来。
云邡倚在桌边,看他作画,心思也渐渐飘远了。
他想起谢秋寒刚来到他身边时,那时候他还是一个软绵绵的小人。
这小人儿本来也是要往骄矜富贵那儿长的,可在他眼皮子底下,却反倒受了不知道多少委屈,被逼的内敛懂事起来。
他那时无能为力,不忍也得忍。
后来回到天宫中,他不由分说的要把谢秋寒藏进羽翼下,什么都不同他说,什么都不给他碰的,希望他能回去刚开始的样子,结果就是谢秋寒变着法的闹事,一次次陷进险境里。
这种种,当真是因为他从没养过孩子,所以不得其法吗?
其实并非。
只是因为一直没能忘记那份无能为力,所以要一意孤行。
第64章
入夜后, 星河漫漫, 像在深蓝色绸缎上洒了一把碎银子。
九宫八观的建筑点起了灯, 灯火一盏盏升起来,地面也流转出一片漫漫火光。
路过的弟子三两成群, 同谢秋寒行礼打招呼,而他一个人走着, 随口应了几声,慢慢的, 走到了人迹罕至的地方。
再抬头一看,眼前是一条索桥,铁链在山谷旋上来的风里摇晃着,幽深的底部好像藏着獠牙凶兽。
谢秋寒一愣。
怎么走到这儿了。
他倒是很知道铁索桥下面是什么样子,凶兽是没有的, 不过是半人高的草木,里头爬着蛇虫鼠蚁, 不过都不咬人, 估计仙山里的耗子都是吃素的吧。
他十岁时被人推下去过, 竟然没死,还在下边苟活了大半日, 瞧着上边索桥上的外门弟子成群结队的经过,自己拼命叫唤求救, 可嗓子都叫哑了,也没人听见。
那种恐惧和绝望至今历历在目。
最后来救他的人是云邡。
那时候他年纪小,傻里傻气的, 也没想过,倘若云邡真只是个画灵,那他怎么能从画里飘出那么远,还能从阎王爷手里把一个将死的孩子给抢回来呢?
这样的通天本事,哪是普通山精鬼怪能有的。
可要说云邡不普通,他又的确是手无缚鸡之力,日常头疼脑热,偶尔精神好了还故意装病使唤他,实在看不出什么有大出息的高手风范。
那段日子他们两个都是真的吃了不少苦头,云邡有心无力,没有能帮到的,而不是藏拙。
他们一起受了许多得打碎牙和血吞的气,彼此间有时也闹脾气,可在人群渐散后,他们依偎在无人的小屋中,彼此又能品出一份珍贵的相濡以沫,一同就着这份罕见的情意,续了一个又一个春夏和秋冬。
这些年,谢秋寒入了不朽阁后,日子好过许多,简直是从前想也不敢想的仙境。
可就算是这样,其实他还是瞒着云邡偷偷下过好几次这座铁索桥。
每次都是心里有些浮躁焦虑的时候,自找罪受的过来。
他就直接从悬空的铁索桥上一跃而下,不用任何符术道法,就凭炼体的功夫护持着自己往下坠落,有时身上配着的桃木剑都看不下去,主动弹出来护持主人,还反被他狗咬吕洞宾的一掌拍开。
下坠时,狂风呼啸,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那些被欺凌的无力岁月在眼前回闪,夹带着无数忐忑和恐惧张牙舞爪直冲他门面,然后被他拳打脚踢的打败。
他完全是有意挑衅着这段回忆,提醒自己今时不同往日,也警醒,今时,绝对不可再如往日。
这样,他才反而能够压住心里的浮躁和焦虑,稳稳当当的继续攀爬。
谢秋寒很不幸、也很有幸的,不是那种敢在温情脉脉里下沉、在交口称赞里飘飘然的人。
不管外界怎么样说,也不管连云邡都觉得有点心疼劝他悠着点,他每日都风雨无阻的早起晚归,剑招练过万遍,画符废的纸能堆成一座小山,有不明白的问题,往往能熬上几宿去思索,不析清不肯停下,修行修的近乎自虐。
可他这样做,才不是要登顶仙门,做什么天下第一的大弟子。
他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