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安思危。
他这个人从来也没什么大出息,比不得求大道的修士、掌江山的皇族,他心中汲汲所求的只是一个温暖安全的小角落,一个能容他与亲近之人一席之地。
他总能记得自己在家时,也是荣华富贵裹身,一旦去了这层外壳,便是个柔弱可欺的毛虫,谁都能厌弃的踹上一脚,因为这份经历,他几乎是强行将荣华富贵和海市蜃楼划上了等号,他如今如此,只是怕那些时日再重来一次。
他知道,自己修炼之道十分险恶,所谓有情道,无人修过,他一路凝出的金丹和元婴更是闻所未闻,与他人之道相比,竟然有几分大逆不道的味道。
几年前,他从雍州回来,与狐王定契,后昏迷数日醒来,不光性命得救,还再察觉不到蚩尤金丹所在。
云邡哄他说是狐王帮手解了,日后不必再操心这事,他也不会再用血做药骗他吃了。
谢秋寒一个字都没信,也一个字都没反驳,只是默默咬住牙关,把这件事情压进了心里。
这事化成了一把利剑悬在他头上,时刻警醒,他知道隐隐之中必定有蹊跷,也知道必定有拦路虎在等着他,他心中有过害怕焦躁,也有过疑虑抱怨,每到这时,他便只能握紧了手中的剑。
在一切没有来时,他的剑必须时时磨砺,随时绷紧心中的弦,以抽剑相迎的姿态面对未知的一切。
否则,狂风骤雨来时,他的剑却成了绣花针,怎么对得住云邡一番心血?
谢秋寒面对这吊索桥,默然站立了许久。
微风拂面,几分清凉。
他心中的别扭散去了,还觉得有几分好笑。
往日苦成那样,都不见委屈,现下云邡不过是想添个徒弟,他醋什么?添个徒弟难不成还能把他赶走不成?
他知道自己只是又钻牛角尖了。
他心里守着不敢言的情意,越攒着就越容易往死胡同里想,这些年他也不是头一回这样。
他守着自己的一份情意,里面是甜、是酸,都是自己一个人的体会,迁怒不得旁人,更迁怒不得云邡。
归根结底,是他自己的意乱情迷、心猿意马。他的仙座,什么都是很好的。
夜色深沉,谢秋寒回到不朽阁。
天宫的屋檐都点了灯,光芒漏到地上,挑出长长的影子,一片静谧深沉中,不朽阁倚着高峰兀自矗立。
谢秋寒御剑上去,不过一息就来到阁楼外,但尚未落地,还停在半空中。
他侧耳听阁中,十分宁静,只有一道悠长呼吸声极有韵律的响着,阁楼一片黑,看样子里面的人入睡了。
云邡最近睡得不好,谢秋寒不想吵醒他,有意放轻动作,直接落在摘星台上,脚尖轻轻一点,仿佛一片叶般毫无动静的落了地。
他抬手用袖子擦了擦江山不朽的牌匾,而后又踩在边缘借力,灵活的一跳,就跃到了旁边房间的窗台,轻轻舒了口气。
……回趟自己房间,就像做贼似的。
谢秋寒自己一点都不觉得夸张,依然是轻手轻脚的推开窗户,然后一愣。
桌上点了一盏烛火,极其微弱,他进来时的动作拂起一道微风,恰好将自己的影子投在了那一头的人身上。
云邡伏在桌上睡着了,身前似乎是有一副画。
他头颅枕着左臂,露出侧脸,眉心鼻尖下颌连成一线,泛着微光。
谢秋寒屏住了呼吸,不敢惊动他,真的好似一个偷香窃玉的贼子一般,胆怯又贪婪的看着他。
他简直用了全部修为、全部身法,让自己的气息隐藏在空气之中,不让云邡察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过了半响,他舔了舔唇,移开目光,想找点什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这时他就看向了那一幅画,忍不住朝前走了两步。
那画是新作的,笔触其实有些糙,一笔一划勾的是个软绵绵的小孩,眼大身圆,身边跟了两个圆滚滚的小东西,一个是展着肉翅的穷奇,一个是从前还住在紫霄山的狐狸。
谢秋寒小心翼翼的低下头,偏着脑袋,去看云邡挡住的那部分画:画风大变,不再是圆不溜秋的小人,而是个衣袂飘飘的仙人,一看是他自己。
谢秋寒啼笑皆非,这人可真够臭美,别人都能圆滚滚,自己就要面子,得最好看才行。
他盯着画瞧了又瞧,知道是云邡画来给他赔礼的。
云邡认定他就好书画这口,平时寻到好的一定会给他送来,哪日他闹了不高兴,也是送些什么棋子、古书之类的赔罪。
……其实谢秋寒生年二十,还未生出这种老古董才有的爱好。
回想起来,应该是第一次收到画时,他表现出的那份喜不自胜开启了云邡误解。
说实话,根本不用什么名贵书画,云邡就从路边摘根草……摘根好看些的草,他也会同样很喜欢。
他之所以一直故意留下这样的印象,是因为喜欢看云邡每次留意这些东西,特意替他捎话打听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