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看到了吧。”杨清笳坐在马车里, 低声道。
段惟点点头:“管事手腕内侧的纹身。”
她深吸了口气,语声还是掩不住地轻颤,那是激动所致:“过了这么久,终于功夫不负苦心人。”
杨清笳这次请命出海缉凶,曾在朱厚照面前立下誓言,不拿真凶誓不西还。
说她夸下海口也好, 说她一时冲动也好,杨清笳内心始终坚信一点,破釜沉舟,先自断退路方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然而人非圣贤,即便圣贤亦有恐惧忧忿之时,遑论杨清笳这么个凡人。
她顶的是钦差的名头,担的是一百多条人命乃至影响日后边海防务的责任,如果最后铩羽而归, 在她看来, 便是万死难辞。
自打来到福港, 杨清笳很少能睡一个囫囵觉, 只因忧思过重而夜不能寐, 经常独自一人站在窗口绞尽脑汁想着明日之事。
她以为这些其他人都不知道, 她也的确不曾于众人面前表露过丁点的担忧,她是钦差,任何人都能泄气沮丧,只有她不能,不仅不能,还要表现的胸有定见,十拿九稳,举重若轻地领着大家不断地定策施行。
段惟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对方的隐忍和强韧他已领教许久,但每每遇事,仍能让他憾而愕然。
有些人,注定要行出人意表之事,做非常人之人。
“条川氏。”杨清笳手里紧紧攥着那半半块布片,上面的图案已经烂熟于胸,她双目微眯,瞳孔似乎倏地燃起火焰:“就是他们。”
“现在就收网吗?”段惟问。
杨清笳摇摇头。
“你的意思是?”
“单将人捉回去并不能动其根本,须得出重拳,将这些人连根拔起,重创条川氏,让他们不能再在海上兴风作浪!”
“你想好了?此次任务是缉凶,我们只要定个计,将条川氏的大名带回去便可。”
杨清笳笑了一声,满目算计:“机会难得,戏已唱至此折,怎能草草收场?来而不往非礼也。”
段惟看着她笃定的神态,便知对方主意已定:“看来你已经有了计较,打算如何做?”
“你们不是刚刚谈好三日后登门拜访么?”杨清笳道。
段惟:“不错。”
“安插一个内应,里应外合。”
“让曹雷去吧,他擅长化装潜行。”段惟推荐道。
杨清笳摇摇头:“毕竟一方霸主,府内肯定戒备森严,那些武士忍者可不是吃素的,派曹雷于暗处潜伏,风险太大,一旦败露性命不保不说,我们也会功亏一篑,不能来硬的。”
“那你打算如何?”
杨清笳垂眼想了想,复又抬眼道:“投其所好,条川行江有一个弱点,你注意到了么?”
“弱点?”段惟疑惑:“我们今天才知条川氏,你如何知他有何弱点?”
杨清笳分析道:“方才你们交谈时,那个管事曾经提到过条川很喜欢大明的苏杭丝绸和京城四宝斋的首饰珠宝,如果按照管事提到的条川留下自用的数目,他府上必是有很多女眷。”
“此人好色?”
“如果他不是个天天打扮橙红柳绿,浑身上下穿金戴银的的变态,那就有九成可能性是个姬妾成群的好色之徒。”
段惟油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你要做什么?”
杨清笳转头看着他,车内空间逼仄,两个人呼吸几可相交,她仍像没意识到似的,凑过去轻声道:“‘哥哥’这几天辛苦了,该轮到‘妹妹’我出力了。”
段惟回过味来,怒而断然道:“不行!”
赵诚在外驾马听见动静,还以为里面出事了,赶紧回身撩开帘子往里看。
“怎么了这是?”他见段惟和杨清笳斗鸡似的,大眼瞪小眼,问道。
“没什么,赶你的车。”段惟冷道。
赵诚见段惟挂霜儿似的脸,知道他是真的动了气了,赶紧“唰”地放下帘子,老老实实赶马。
杨清笳针锋相对道:“你知道我的提议是目前的最优选择,你应该听我的……”
“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不必说了。”段惟扬手打断她的未尽之言。
“你昨日还说于公于私都会遵我命令。”
段惟:“其他事,刀山火海我都依你,唯独这件不行。”
“为什么不行?”杨清笳不理解对方的固执:“我的推断不会错的!”
“我相信你的推断,但你不能拿自己做饵,这太危险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那你有没有想过,一旦出什么意外,你独自深陷险境,无人能回护于你!”
“风险与机会向来并存,你何时变得这么胆小?”
“我胆小?”段惟一副“不与你一般见识”的模样:“那你就当我胆小吧!”
“时间已经不多了,眼下机会上门,我只需要用计进入条川府上,便能里应外合,我一个普通女子,条川不会过于防备我的!”
“对方情况我们都未摸清,如此贸然,实非明智之举!不行!”段惟倔道。
杨清笳和段惟平日里都不是冲动易怒之人,他们对待其他人都能心平气和,但此时二人却如同吃了炮仗一般,都不肯丝毫让步。
“北镇抚司锦衣卫百户段惟听令!”杨清笳突然喝道。
段惟无法,只得起身单膝跪在杨清笳面前,咬牙道:“卑职在。”
“本官命你服从调度,令行禁止!”
段惟放在膝上的拳头越攥越紧,始终不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