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沧海见宿云二人站住了,从他们的眼神望过去,才会心的笑了笑,低声道:“这位是舍弟的千金,计嫣华。”计沧海早已司空见惯,然而对四海漂泊、随fēng_liú浪的江湖旅人来说,过去听过的狂者豪吟、青楼欢唱、侠侣沉鸣、死士长歌,如今都在如此清逸的琴曲之下。
凉亭下的计嫣华仍兀自沉醉在琴声中,却不知亭外人也沉醉。微蹙的眉头随着琴奏的快慢而时松时紧,轻闭着的双眼铺着两片桃花似的睫毛,未曾抬眼望向庭外花草,更从未看向驻足倾听的四人。
宿冬尘注意到云清脸上发蒙的神情,心中不由得暗暗发笑。云清正是青春年少,平时跟着宿冬尘江湖奔波,又怎么能见到如此脱俗的女子?可是再看云清那如痴如醉的眼神,又暗自忧心,这种儿女情长,太多是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收场。
其中最不识趣的,非计天奇莫属。眼看大家都站住不动了,计天奇只能蹲下身来,用手打捞小河中的锦鲤。也许是声音太大,水声淅沥,竟将三人从乐声中惊醒。
计嫣华耳畔听到戏水声,手中抚琴虽未停,轻闭的眼皮却抬起,望向庭外的四人。好巧不巧,抬头就对上云清一双发光的眼,江湖年少、意气风发,还带着几许大梦初醒的恍然。
计嫣华不看还好,一看心里竟乱了方寸,曲音也跟着乱了调。手足无措间,那张如白玉的脸也飞快地红了起来,两手赶忙止住琴音,幽幽站起身,羞怯怯朝长廊去了。
计沧海注意到云清的表情,霎时间皱起眉头,随即又舒展开了。跑过买卖十数载,自然见多了世事,儿女情长时有所见,修成正果又另当别论。计沧海没做什么表示,只是语带调侃地说道:“叫云少侠见笑了。”又拱拱手,续道:“酒菜想必已准备的差不多了,请吧。”
少时,九张圆凳都坐满了。计沧海一一给宿冬尘及云清介绍,可惜云清目光始终停留在一人身上。计嫣华还是焚香抚琴时的那身玉青色缎花裳,坐在她的哥哥计春秋与母亲席玉灵中间;计沧海与弟弟计桑田靠墙面门,坐了主座;旁边是计沧海的夫人何芊芊,接着是计天奇;宿冬尘与云清坐在主座对面。
云清眼看何锭渊不在座中,酸酸的道:“何夫人的大弟呢?怎么不见人影?”语毕,腰上便被宿冬尘点麻了穴道。这话本是不必说的。
宿冬尘忙接过话道:“宿某只是漂泊江湖的落拓人士,多谢计老爷赏脸。”话题一岔,凝重的气氛也缓和起来。
“江湖人士……”计桑田的脸色,算是九人中最差的,冷笑道:“鼎鼎大名的小偷宿冬尘大驾光临,寒舍怎能轻易与之呢?”计桑田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话中有话。
“怎么说也是大哥的客人,你就不能客气点吗?”这句话听来有气无力,是夫人席玉灵开的口。席玉灵的神情也毫无欣喜,只是神态委顿、眼圈泛黑,不像是计桑田的皮笑肉不笑,更像是昨晚一夜未眠。
“无妨,无妨。”宿冬尘安然一笑道:“我等的确是小偷,只是同道的吹捧,得了些虚名而已。”
几盘凉菜已撤下去,换上一盘盘热菜,糖醋黄鱼、红烧蹄膀、清炖醉鸡,都是些酒楼菜色,在计家伙房烧出来却别有一番滋味。众人边吃边聊,何芊芊忙着给儿子计天奇盛菜,这是计天奇唯一不躁动的时候;云清一语不发地一边扒饭,一边偷瞥着计嫣华;计嫣华只是默默的一筷子一筷子夹着菜,偶尔抬起头瞄一眼云清,两人眼神始终没有对上;计桑田面对客人的脸色虽差,却不忘顾着席玉灵孱弱的身子,频频叮咛她喝口茶、细嚼慢咽,好似只有在面对宿云二人时才显得冷漠;计沧海顾着跟宿冬尘把酒言欢,却屡屡被宿冬尘旁边的计春秋抢走话头。
“宿叔叔,您闯荡江湖一定碰过很多趣事吧?”计春秋一双眼睛如钩般直盯着宿冬尘,笑道:“我没出过扬州城,能不能讲给我听听?”
“闯荡江湖尽是些打家劫舍、以众击寡的臭事,又有何好说?”计桑田语气中略有不快,恶狠狠瞪了自己儿子一眼。
“计二老爷说的是,江湖的确并不有趣。”宿冬尘微微苦笑,又补充道:“不过已故的家父也曾对宿某告诫,贼只偷东西,绝不能杀人。”
“我知道江湖中鼎鼎大名的宿冬尘,有不杀人的戒条,但是否破过戒条,相信宿大侠心里有数。”计桑田话中带刺的笑了笑,一仰脖,饮尽杯中酒。
宿冬尘的心一悬,对答的口气也不如刚才一派从容,道:“计二爷的话挺有意思,宿某不太明白。”
计桑田一双锐眼如刀,直直刺入宿冬尘心里,问道:“宿大侠杀过人吗?”
宿冬尘也笑不出了,手中捏着一只小酒杯,一字字冷冷的答道:“宿某只是一个小偷。”
计桑田追问道:“杀过吗?”
“……你不杀人,人就杀你。”宿冬尘语毕,抬手饮尽一杯酒,饮不尽话中的苦涩,神情复杂地叹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事太多了。”
“好了,好了。”计沧海及时笑道:“好好一顿饭,何必谈那些磨人胃口的事?宿兄弟虽涉身江湖,却不忘救济贫困,单就这般作为,值得乃兄敬佩。”
“计大哥客气了。”宿冬尘欣慰的笑笑,眼里满是感激。
一顿饭的时间,除了计桑田偶尔的冷言冷语,倒也还算热闹。计嫣华扶起母亲席玉灵回房休息,临走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