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真的动了怒,担心父亲身子,已急让下人去把江翰宿日最偏宠的孙儿江问麒唤来灭火,自己倒不敢进门去冲撞江翰,只是守在门外伺机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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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衣男子牵着女孩,一路不停,走了约一个时辰,路近长排密林,不知怎麽,他突然缓了缓脚步,低下头朝女儿问道:「岁倾,累不累?那边有树,爹让你歇一会。」
少女也不多问,侧首沉思,忽地笑开了,点点头,伸手去抱父亲脖颈。不过一眨眼,女孩便坐到了离地极远的一棵参天巨木上。
那段树枝是极稳固的三岔枝,女孩几乎可以半躺在枝干上,毫无坠落之虞。
「爹,这树真好!」她单臂抱着树,一下一下地打着双腿,带甜笑的祥静面容,让男子不禁想起了极久极久之前,与女儿面貌神似的另一名蒙眼少女。
那是他一辈子都放在心口珍视的女子。她总爱抿着唇笑,连名带姓的喊他。
「少棱,少棱!这棵树最好!木气最重……你虽不修道,却很有眼光呢。」
一下子,少岁倾的娇嫩声音和少棱心里的幻音几乎契然相合。
「凰……不,岁倾,你好好待在此,无论树下发生什麽事,别怕,当作没听见便是。」少棱刚毅的脸上微微一凄,望着女儿的细致脸颊,一时恍惚,失口喊了她的娘亲名姓。
少岁倾自然听见了,却当作没听到一般,只是双臂向空虚探,拉住少棱旧损的灰袍衣角,柔顺地笑笑,「爹,这儿木气很好,岁倾想睡一会,睡着了,就什麽也听不见啦。爹只要记得回来叫醒我便是。」
「嗯。」
霎时之间,少岁倾感到指尖一空,枝干几无晃动,她朝树下看去,被紧紧缚住的眼前还有微弱视力,蒙胧可见父亲的灰影,一落地後便被密密麻麻的一圈人影给团团围上。
几十柄兵刃亮出的冷光反射,烁入她的眼睛,少岁倾眼前顿时一灼,有些麻刺;她不敢再看,急忙抬起头,躺在树干杈枒间,紧闭双眼,只用敏锐的耳朵捕捉树下的一举一动。
「看你孤儿寡人,无名帖又有何用?……不如与我们合作……潜龙帮……」
好长一串场面话。不就是要当土匪吗?说得好像自己冠冕堂皇似的。少岁倾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有一搭没一搭的听。
总算,一声兵刃交击的脆响把她给激得清醒。
「识相的,便把无名帖交出来!」
这人,声音粗嘎如破锣,一点内力也没有,根本不是爹的对手。
「你……怎不打声招呼就动手?!」
少岁倾忍不住噗哧一笑,很想朝下扮个鬼脸大喊:我爹本来就寡言,哪像你们一样罗嗦,打人前还得通知的吗?
接着,没什麽说话声了,倒有不少「唉呀」、「嗨唷」呼痛之声,不绝於耳。就是那个什麽潜龙帮一干蠢汉倾巢而出,胡里胡涂大乱斗。
少岁倾知道爹一定应付得来,於是,只是手里顺着树叶抚动,唇角带笑,即时即景,按照自己听见的战况,编只小曲唱了起来:「石压蛤蟆脸朝天,蚂蚱抱脚蹦三圈;麻雀眼花飞不远,蛇信一吐就被剪──嘻嘻!这等功夫竟还敢与我爹爹叫阵?人多了不起吗?活该!」
那个脸朝天的蛤蟆,正被少棱一脚踏在胸口;抱脚的蚂蚱却是在一片混乱中被自己人砸伤了脚;所谓麻雀是潜龙帮里轻功数一数二的好手,却追不上少棱半片衣角;滑溜如蛇的那个倒是真正的高手,少棱对此人不敢轻忽,数招之内便抢着先断了他的小臂……
不过,树下的血色剑影在少岁倾的想像里,却真的是爹爹灵活穿梭在一群牲畜鸟兽之间,把牠们耍弄得团团转。她自己唱唱歌,歇歇气,然後咯咯笑了起来。
但是,她这一瞬间才忽然惊觉,有另外一个很好听的年轻男子笑声,同时近在自己耳边响起。
「小姑娘,曲子唱得真好。树底下有蛤蟆蚂蚱麻雀和蛇……那,你说说,我是什麽?」
高枝之上,无路可退,少女紧紧握住藉以依凭的树枝,骤然噤了声,俏脸上挂着一抹诧讶。她一屏息,蓦然把头扭向那人,睁开双眼,瞬间,脑中掠过一个惊人的相貌,少岁倾双眸登时被烧得痛绝。
「啊!」少岁倾急急闭眼,双掌掩面,惊惧呼痛。
王云生侧着头,颇有些好奇地盯住眼前的少女。方才有那麽一刹那,少女的眼睛对上他的脸,他竟看见少女蒙眼的纱巾里,有烈如火焰的红光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