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曾经欠了一笔债,一笔罪孽深重的债,我要用余生来偿还它,所以我游历大明天下锄强扶弱也好,治病救人也好只有还完了这笔债,我才有资格继续活下去,四个月之前我路过魏河村,治好了十余位村民的重症顽疾,村民纯朴,以恩人相待,留我住在村中,凡节礼食宿皆不敢怠慢,却没想到六月廿九那一日我上山采药未归,回到村中时遍地皆是死不瞑目的父老乡亲,我含着眼泪将乡亲们的尸首一具一具埋了,然后跪在他们的坟前发誓,我唐子禾一定为他们报仇!”
凄然叹了口气,唐子禾冷冷道:“朱宸濠,野心谁都有,我曾经的野心不比你小,和你一样轰轰烈烈造过朝廷的反,也想过有朝一日能效法武周,当一回女皇帝,但是,历朝历代兴兵造反能坐稳江山者,待百姓草民莫不小心翼翼施之以仁,真心也好,邀买人心也好,总之他们做了,像你这般视百姓性命如同草芥的心狠手辣之辈,若让你坐了龙廷,那才真叫老天瞎了眼,心邪之人怎么可能继嗣正统?”
唐子禾说了一大串,朱宸濠闭眼索然叹息,一旁的李士实却忽然大哭出声:“总以为王爷之败只因时势,没想到竟因为这么一件事情,若无此事,说不定咱们已杀了昏君,兵发南京了,王爷,成败自有天意啊!”
唐子禾冷笑:“凡事皆有因果,皆有报应,我唐子禾便是冥冥中的应报之人。”
“果真是报应啊,成王败寇,夫复何言!”朱宸濠长叹,心灰意冷道:“唐子禾,我既已落入你之手,要杀便杀吧,只是有件事情我必须要问你,死也不能做个糊涂鬼。”
“你问。”
“一个时辰前,官道上的绊马索可是你所为?泉水里可是你下的药?”
“不错,是我一个人干的。”
“我知道这其实是个连环套,有了绊马索我才有可能停步,才有可能发现泉水,我想问你的是,你下的药多久发作?”
“一个时辰。”
“万一我让战马试喝,然后耐心等一个时辰呢?你岂不白费心机?”
“王爷,你如今被朝廷围追堵截,境况甚惨,你耽误得起一个时辰吗?半个时辰顶天了吧?”
“万一我强行下令继续赶路,不让将士们喝水呢?”
“忘了告诉王爷,你从安庆兵败到现在,小女子一路尾随王爷,整整一天你们没有下马休息过,我用绊马索让你们停下,不信你们不会对那泉水动心。”
朱宸濠呆楞半晌,终于意气丧尽,苦笑道:“我曾无数次想过死在朝廷官兵刀下,甚至被朱厚照亲手斩杀,却万万没想到栽在一个女人手里,小小圈套,江湖门道,却算尽时势人心,栽在当世女豪杰手里,我不冤。”
唐子禾目光如刀,冷冷道:“王爷,下世若为人,记得多行善事,为自己积德。”
朱宸濠脸色愈发苍白,惨然笑道:“你要杀我了么?”
唐子禾摇头:“不,杀你的是朝廷,是皇帝,不是我。”
话音刚落,远处官道尽头传来隆隆的马蹄声,飞扬起漫天的黄沙尘土。朱宸濠和众人一惊,脸上纷纷露出绝望之色。
唐子禾眯着眼瞧了一阵,然后朝朱宸濠嫣然一笑,起身上马,朝相反的方向翩然远去。
她走后没多久,数千精骑出现在朱宸濠的视线中,看着衣甲鲜亮的朝廷官兵,朱宸濠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王大人,前方上百人不知何故瘫在路旁草丛中。”一名骑士抱拳禀道。
为首一人披挂明光铠甲,威风凛凛英姿勃发,赫然正是汀赣巡抚王守仁。
领着众将士策马行到朱宸濠等众残兵面前,王守仁下马,看着仍旧瘫软动弹不得的朱宸濠,王守仁目光狐疑地打量了一阵附近的环境,然后眯着眼盯着朱宸濠,不知看了多久,王守仁两眼徒然睁大,眼中露出极其兴奋的目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朱宸濠面前,二话不说拉起朱宸濠的手上下摇晃,万分感动且诚挚地道谢。
“王爷走投无路特意瘫在路边束手就擒,白送我这份泼天大功,委实高风亮节厚德载物,教王某怎么好意思呢······”
“姓王的,不要太过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