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仗是最后一仗了,多年战火将熄,圣人该聚拢皇权,震慑百官,统御朝廷,定国侯这一仗就算赢了,也逃不掉。”穆知然说这话时让人听不出感情来,但话语中透出的森森寒意着实钻进了冉泽清的骨子里,冉泽清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
冉泽清蹙眉,穆知然心思机敏,他最早看出天子心思,也最先察觉朝中无人敢保燕麟晗,他却毅然出面,借弹劾燕麟晗之机提醒燕麟晗小心圣意,又想借此让天子明白,燕麟晗虽功高震主,却小过不断,于私德有亏,并非完人令人忌惮。可如此做,穆知然倒也沾了一身腥膻,在朝臣眼中,穆知然已是阴险小人般的存在,人人皆记恨于他。
“你就不能换个办法,非要上表弹劾?”冉泽清原是想助穆知然一臂之力,却被穆知然拦下,一来穆知然不愿冉泽清也入泥潭沾上一身脏,二来由御史台出面弹劾朝臣正中天子下怀燕麟晗凶多吉少,故而冉泽清这个御史中丞就一直在朝中远远望着,什么也无法做。穆知然果真心思通透,拿捏天子心思极其准确,他第一次上表弹劾燕麟晗时,罗列罪名甚重,天子深知此时处置燕麟晗会动摇军心,后来几次,穆知然上表弹劾皆是无关痛痒小事,却正中天子下怀,天子借穆知然之手敲打燕麟晗,意在振扬皇威,而天子也没法拿小事重罚燕麟晗,此一举两得,天子高兴,燕麟晗性命得保,穆知然把分寸和时机把握得分毫不差,着实让冉泽清敬佩!
穆知然颓然一笑,他素来在朝堂上身姿卓著,很少会有失落神情,可这一笑,却似是穆知然卸下的伪装,将其本真尽显无遗:“我若护着他为他说话,圣人定会认为他拉拢朝臣,结党营私,这罪可更大了。”
“所以你就费尽心思日日编排罪名弹劾他?”冉泽清失笑,燕麟晗有句话真没说错,穆知然就是日日都在想方设法给他罗列罪名,却是为了保他。
穆知然呷了口茶,这是新茶又是贡品,可品来滋味却是一般的很。
见穆知然低头不语,冉泽清凑近了他,低声问:“你分他军权又是为何?”
穆知然抬眼,奇怪地看向冉泽清,这人与他是同门,在长歌门时,两人私交甚笃,入仕之后,两人又同朝为官,关系更不一般,两人心思能够互通,但有时却探不到一块去,就好比这一次。
冉泽清故意板起脸来:“我真想不到。”
穆知然叹息一声:“这仗若赢了,圣人会认为功劳在我不在他;若输了,我会向圣人进言是我指挥失误,而且这圣旨是圣人下的,圣人又怎会认错,气极之下必将罪名一股脑地推给我,就算圣人追责燕麟晗,他也是小罪,还摊不上死罪。”
冉泽清倒吸一口冷气,穆知然为了保燕麟晗连自己命都算进去了。
“值得吗?”冉泽清为穆知然担心。
厅外细雨渐落,染湿了石板小路,廊边桃花浸润,笼一色烟水漫漫。
“我这条命,本就是他们家的。”穆知然目光越过冉泽清,望着厅外的雨幕,低声说道。
冉泽清回过头,见雨已落下,他悻悻道:“古人说遇雨则吉,燕麟晗遇见了你,是他的运气。”
穆知然站起身来,漫步走至厅门边,伸手去接屋檐上落下的雨水,苦笑道:“若他能思患而豫防之,倒也应了这场雨水。”
☆、惊蛰
天气阴沉不定,铅云笼罩在校场上方,雨丝时而落下,淋在头上,浸透衣衫,逼得人骨子里打颤。
整个苍云军中士气低迷,三三两两的士兵聚在一起,低声讨论这次出征换帅之事,皆为自己跟随多年的燕侯打抱不平。
燕麟晗走入校场那一刻,立即有一众士兵围了上来,众人脸上恨意难平,一老兵竟跪在燕麟晗脚边,声泪俱下:“侯爷,我等跟随您多年,誓死跟随侯爷,不论换做谁来领军,您都是我等心中唯一的主帅!”
要说委屈,燕麟晗最甚,然则他乃朝臣,又是苍云军中主心骨,他怎能挑唆军士扰乱军心?燕麟晗扶起老兵,伸手拍了老兵厚实肩膀,又将围聚在身边诸人愤慨神色一一收入眼中,最后他爽朗大笑,说道:“穆大夫是圣上信任之人,他之言语代表天家,大家定要听从穆大夫的统领,不得违逆。”
“一个文臣算什么统帅!”军忽然一声暴喝在人群中炸响,这一击搅起了千层浪,激荡于校场之上,不满声回荡开来,久久不散。
燕麟晗却是站在中央不劝也不动,这些兵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穆知然凭空分了他的军权,就算他答应了,还得问他的兵答不答应!
天空中响过一道惊雷,雨又落了下来。站在一把伞下的两人一人笑得前仰后合,一人则无动于衷。
冉泽清握着伞柄,头上的雨伞跟着他手肘晃动,雨珠漏在了他与穆知然的肩上。穆知然伸手与冉泽清一同握住伞柄,往校场中央稳步走去。冉泽清还想再看会热闹,被穆知然带着往前走,也只得跟上。
“今日是你入军接印的时候,燕侯唱这一出是给你下马威吧。”冉泽清嘴边笑意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