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美国的鱼住没能赶上守夜。
不过只要一直这样顺畅地一路行驶下去,应该还来得及参加葬礼。鱼住的外公查出身体染恙是在一年前。以老人的年龄手术很难进行,而且即使做了手术也未必能完全康复,当医生告知了这些,他便决定安静地度完余生。外公病情恶化住院后,三个月前鱼住曾一度回国,但滨田并没有问鱼住和病榻上的老人说了些什么。看鱼住平静的样子,也许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有时候也没有那么突然呢。
“哎?
“你看,我身边总有人突然死去,因为车祸什么的。”
确实是无可否认的事实,但滨田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笨拙地回了句:“嗯……是哦。”
“可是,果然还是老样子啊……”
手上鼓捣着束缚住单薄身体的安全带,鱼住感慨道。滨田并没有问为什么。即使不详细说出来,也明白他想要说什么。
不管突然不突然——悲痛都不会有所减少。即使做好心理准备,还是会难过,难过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是,悲伤那么多,是因为有那么多喜欢的人吧。
鱼住有些闷闷不乐地说。
“如果是完全不认识的人死去,也不会觉得多难过吧?如果是有点熟的人,就会有点吃惊,如果是非常喜欢的人,就会……觉得难过。”
所以……鱼住继续说下去。
“会感到非常难过,也不完全是件坏事……是吗?
听他讷讷地说着,滨田反而有些想哭。
因为,去年母亲去世时,滨田也是这样想的。当与病魔斗争多年的母亲离开时,心里好像开了个大洞,空落落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填补这份空虚。结果,直到现在空洞仍在。不过,也许若干温柔的回忆能够让它多少缩小一些。,
鱼住好像坚强多了。
不会一味沉浸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中,而是试着去理解,那份悲痛确确实实地来自爱。
得到越多,失去越多。
这是真理。
所以,打从一开始便一无所有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即使想要两手空空地生活下去,人也无法和别人断绝一切联系。动物群居或许只是存活的手段,人会群居理应另有意义。或许其意义何在会因人而异,或许也会有相通之处吧。滨田并不是很清楚。
鱼住再也没有开口,滨田也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开车上。
过了一阵子,他好像睡着了,是累了吧。滨田本想打开收音机,还是算了。暂且听一会儿鱼住健康的鼻息吧。
外公的葬礼沉静而肃穆。
鱼住坐在外婆身边。外公在街坊间似乎颇有声望,左邻右舍来了不少人。遗像上的外公绷着脸,略微修饰过的照片感觉有些陌生。在满室线香的味道里,鱼住像个机器人似的不停地对吊唁者鞠躬。
出殡时刻越来越近,灵柩中摆满花朵。
外公表情平和,但已经严重消瘦。听外婆说他去的时候好像睡着了一样,心里仍然堵得难受。
——对不起,没能赶回来。
鱼住在心里对外公道歉。外公十分期待鱼住拿到博士头衔的那一天。这事他从未对鱼住本人说过,只是常常听外婆瞒着他说起而已。三个月前回国的时候,鱼住发现老家屋里有本面向大众的书《人人都会的免疫学》。一如外公一丝不苟的风格,打开书一看,里面有许多用红线勾勾画画的部分。鱼住若有所思地盯着书看了许久,最后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啊,是吗……你就是那个当学者的外孙吗。他总是在夸呢,说我外孙不久就要当上博士了……”
一位外公的旧友红着眼睛,紧紧地握着鱼住的手。那是一双和外公同样满是皱纹的枯瘦的手。类似的话听了许多遍,看来外公真的在四处宣传。
——不努力也没关系。
这句话是外公的口头禅。
自从留学之后,信里电话里也一直是“不努力也没关系”。
——你这孩子容易拼过头,不要累坏了身体。如果支撑不下去,随时都可以回来。就算没有博士学位这东西,也不会活得多困难。
明明嘴上这么说,对身边人却好像完全不一样。明明脾气不怎么好,不是会到处炫耀的人……鱼住微微地笑了,强忍着胸口的疼痛。
不可思议的是,眼泪没有流出来。
这很平常。即使亲朋好友去世了,仍然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哭出来。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总之鱼住就是这样。
除了滨田,伊东和响子也参加了葬礼。
“抱歉这么热的天气还叫你们来。”鱼住低头道歉。响子想说些客套话,却说到一半哽住了。身旁的伊东已经泪流满面。鱼住去美国前曾请朋友们来老家做客,他们都见过外公。滨田也再次红了眼眶。听说,滨田的母亲去世时也是这样一个炎夏。
已经回英国的萨利姆寄来相当正式而礼貌的电子邮件。听久留米说他会晚点到,看来是赶不上了。今天是工作日,来不了也很正常。麻理这半年完全不知去向。以前她也曾像这样失踪过,鱼住觉得,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会突然回来。
仪式顺利地结束,亲属坐上殡葬公司准备好的车,前往火葬场。
最后一次告别遗体的时候,外婆终于放声大哭。坚强开朗的外婆趴在灵柩上泣不成声:“老伴,等着我啊……”鱼住扶着外婆瘦小的身体,目送灵柩消失在焚化炉中。a+ e5 e6 _) _! r$ a